有些故事本不应有结局

【天地/迹冥】寂声

八百年前解禁的《UNKNOWN》合志文,懒得修了就这样吧


【一】

凌晨4点30分。

城市仍在沉睡,黑夜自墨色的天穹沿着地平线贯穿每条街巷,只有零星的灯光点缀在中央区高耸的楼宇中。即便是白天一刻也不曾停歇的悬浮车,此时也停靠在能源站里,一旁街灯布下柔和的光芒,一切似乎都在述说着平和。

清晨5点55分。

猫躲在平房之间的阴影下,路灯沿着削直的墙壁在地面拉出交界分明的夹角,它刚伸出爪子往前扒着地面伸长了腰,却被自身后出现的鞋子吓得猛窜起来,三五步奔进路边的灌木丛中。

来人瞥了一眼这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抬手拉起遮住终端的长袖,模拟表盘的指针刚刚跨过最后一格。

路灯不稳定地闪了两下,倏地灭了,黑暗像在旁蛰伏已久的猎手顿时吞没了整条街道,远方的地平线下压着尚未升起的黎明。

没有人知道发生什么,他们只知道沉浸在睡梦里,却让一声枪响惊破了这片静谧的平和。别墅的玻璃窗溅上了血花,按照某个人的剧本,这是绽放在黑夜之中的死亡玫瑰。

清晨6点59分。

苦境电视台,直播间的监视器里跳动着最后的秒数,非常君紧盯上面的数字,“准备了。”

“3,2,1。”

中央区呈现一派繁忙的景象,悬浮车自大清早就绕着既定的轨道来回不停,只不过即使科技一再升级,也没有解决交通拥堵的问题。在苦境人民都堵在路上的时候,城区空中准点展开一个个悬浮屏幕,凭空横在磁轨道与楼宇之间,每个人不再关注前方浩浩荡荡的车队,转而落在一日复一日相同的主播张阖的嘴唇上。

“早间新闻,朝闻苦境为您播报,今晨六点,F区发生第七起枪击案件,被害人被发现死于家中……”

 

【二】

玉逍遥又梦见了那戴面具的人。

他与玉逍遥隔着半扇门的距离,隐约看见面具下的唇一张一阖对他说着什么,玉逍遥凝着神去捕捉零散的字句却仍是听不清,感觉像是隔了一层水,声音闷而遥远,空气像海水一样鱼贯而入,流经耳畔造出一系列呼哧呼哧的风声,将只言片语都吹散了。

玉逍遥伸出手抵住房门,与他争执了几句,却说不过他,再要说什么时,玉逍遥莫名其妙地听到一段鬼畜的电音,再想仔细听就被直接拽出了梦境。

玉逍遥不甘地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往声源处摸过去,却摸了个空,小机器人欢快地唱着起床铃声跑走了,音乐绕着床边转活像家庭影院环绕声,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播放噪声。

他拉高被子罩住露在外面的一截脑袋,刚觉得音乐小声了一些,那该死的人工智能又唱着歌跑回来了,电音像无孔不入地穿透织布的纤维到达被子里的人为制造出来的空间。

即便玉逍遥再想昏睡过去,这会儿也不得不清醒了。

他忍无可忍地把被子一掀,音乐就戛然而止——

君奉天用脚拦下人工智能前进的路,看它自己脚边一晃一晃地原地滑动,然后蹲下来将它的开关关掉了:“我说玉逍遥,你要是起不来就别用这种音乐污染环境了。”

“什么污染环境,逍遥哥哥亲自作的曲怎么能是污染环境。”玉逍遥穿上左脚的拖鞋,看了看左右,才单脚跳着踩上被踢到另一头的拖鞋,“也不是我想起不来的,你也体谅体谅我偶尔的精神不济嘛。”

他三下两下穿好早就叠放在桌前的制服,君奉天听见他冲进洗漱间后传来哗哗的水声摇摇头,走回客厅里解决他被大清早的噪声污染打断的早餐,等玉逍遥出来君奉天面前的食物已经全部下肚了,无疑又被玉逍遥好一顿抱怨他吃独食,君奉天早就习惯好友的这种强盗逻辑,两耳自动将他的碎碎念过滤掉。

只不过玉逍遥之所以是玉逍遥,云海单口相声第一人,给个舞台就能说一晚上,曾荣登校里最话痨的帅哥和最帅的话痨。

一顿早餐就在他的单口相声里结束了,所幸玉逍遥吃得快,不然君奉天再坐得住,恐怕也想抄起勺子互相来一架。

玉逍遥用手捻走粘在唇角的面包碎屑,空盘摞成一小叠,剩下的工作全然交给人工智能,长靴往脚上一蹬就跟君奉天去总统府了。

他们这段时间鲜少离开云海军校的范围,发生骚乱的F区便在邻侧,自连续发生枪击案,云海军校便开始高度警戒,生怕校内出现变故。

只不过此次是总统邀约两人会面,讨论政府对枪击案的后续解决事宜。

他们到达时总统刚结束高阁会议,秘书领着两人穿过曲折的长廊来到会议室前。

“总统久见了。”

那被称为总统的男人在主位上正襟危坐,从衣襟到袖口被打理地一丝不苟,鬓角也抹了定型的发剂来显得整个头油光滑亮的,也不知道每天得起多早来打理这一身“总统”装扮。

玉逍遥走上前,两指夹住帽檐摘下帽子,露出底下被压塌的黑发,他朝总统稍稍欠身做了一礼,抬头时眼神却从总统戴着白手套的指尖滑到了立在总统身侧的紫发青年脸上,玉逍遥一向与政府内部高层打交道的少,对这位甚至可以说没什么印象。

青年对上年轻的云海军军尉的视线点了点头,总统注意到玉逍遥探寻的目光,倒是略显热情地介绍道:“这是我的顾问大臣瑟斯,两位大人请入座。”

他抬手示意秘书递上两份文件:“通话中我已向两位解释过了禁枪令下的枪械分配协议,如无异议,请在文件上签字。”

科技化后各类文件基本放弃了纸质存放,改用电子存档,但在个别重大的文件上还是保留了旧式的签署方式。协议白纸黑字,洋洋洒洒列了五页纸,玉逍遥飞快地扫了一眼文字内容,对前半部分的内容暂且不提,只是翻至最后协议提出的分配比例——政府军占百分之八十五,云海百分之十五,让玉逍遥彻底感受到政府的厚颜无耻。

玉逍遥偏头与君奉天对视了一眼,才转向总统,主位的男人冲他们露出一个标准地微笑,双手十指交叉在桌前,用一副谦和有礼的领导者派头询问他们是否认为协议有不合理的地方,玉逍遥敢说他的笑容与悬挂在中央大街广场上巨幅广告牌里人工智能管家的笑容别无二致,仿佛是刻意设定出来面对公开场合的一套模子。

玉逍遥不想拐弯抹角,对待他们迂回的表达方式才是最糟糕的解决方法,因为他们很可能为了逃避问题只挑拣表面意思理解。

他挑明道:“云海与政府既然是长期的合作关系,军权授予协议想必写得十分清楚,云海军虽然是特种军队,但遇特殊时期仍将履行固守苦境的职责,我不认为此时此刻云海军没有获得更高比例的武器分配的权利。”

总统将交叉的十指抵到下巴处,做出思索的样子,片刻才开口解释说:“这份协议是高阁共同商议的结果,如二位所见,目前的枪击案在城内造成的影响,禁枪令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而云海除了特种军队还有很大部分的学生,禁枪令同样适用于他们身上,也避免暴动份子混入校区完成伤亡,二位认为呢?”

他在话音落下时轻挑起一侧的眉毛,望进他们的眼睛里,给二位军官留足了周旋的空白。

君奉天是云海的少爷,讲不出玉逍遥那套粗言粗语,只是这个时候他也忍不住在心里学玉逍遥说了个“放屁”,总统明面上在询问他们的意见,实际并没有给予他们太多选择的余地——签或者不签。

“既然您这么说了,我们能有什么意见呢?”玉逍遥飞速在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君奉天接过他推过来的文件,在边上落下横长竖直的“君奉天”三个字,然后阖上文件递还给身后的总统秘书。

总统从主位上站起,礼貌地对玉逍遥伸出手:“感谢二位的配合,请。”

男人白色的手套裹着修长的手指伸到面前,脸上的笑容毫无变化,还是刚才那副广告式微笑,玉逍遥克制住想要说粗话的冲动,笑着回握,连对方掌心的温度尚未来得及体会,便松开了手,留下总统与紫发青年目送他们离开。

“简直是放狗屁。”从离开会议室后就一直沉默的玉逍遥,在出了总统府之后突然低声骂道。

亏得每次总统出访,苦境日报大篇大篇是对他亲民形象的赞美,以极其天花乱坠的吹捧把他描述得像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的圣母玛利亚,如果这位写新闻稿的记者不是虹膜出现了什么偏差,那就是被用黑科技将他的脑子从里到外都清洗了一遍。

但玉逍遥对于眼下的处境没有丝毫办法,他手里攥着云海的命脉,云海又是他所尊敬的老师捂在怀里的宝贝,他不能让云海在他手里分崩离析了,虽然与政府的关系破裂动摇不了军校的根基,本质上云海军校仍是一所教书育人的学院,但对于那些曾并肩而战,甚至身披荣耀而亡的队友,他们所守护的就失去意义了。

玉逍遥心中有口气堵在那不上不下的,他回头望向背后阔气的总统府,摘掉帽子捋乱了梳得服服帖帖的头发,似是将闷着的气也捋走了。

君奉天也是有气的,便一路沉默着,突然就被玉逍遥勾住了肩膀,搡着向前走,“走!学长带你去广场买奶茶。”

君奉天对他这种突然性的雷雨转晴习以为常了,说是雷雨,其实也只是在云里打多几个闷雷,响着响着就风卷残云地散干净了,作为玉逍遥好友这么些年,君奉天算是摸清他的脾气,二十个字以内总结玉逍遥的行事作风——“今朝有酒今朝醉,醉完之后还能吃”。

君奉天听着玉逍遥在耳边哼上了小曲,嫌弃地扒掉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走路就好好走,别动手动脚的。”

玉逍遥不和他一般计较,走到广场喷泉的时候指使君奉天说:“我们分头行动,你买奶茶,我买香肠,等会儿在这里碰头。”他拍了拍君奉天的肩膀,像是在将一个重大的任务委任给他,嘴上刚贫完,脚下就跟踩了风轮一样溜了。

有这么一瞬间,君奉天出现了单方面终止他们的同窗兼革命友谊的想法。

 

【三】

中央广场有着城区最为繁华的商业街。

虽然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出门去购物了,但是估计挤在人潮里和长队的快乐是大脑里只有数据组合分析的人工智能无法理解的。

不仅是人工智能无法理解,君奉天也无法理解,只是简单想想自己站在队尾,缓慢地往前挪动所浪费掉大把的时间,君奉天便无法忍受,这相当于间接将一千克金矿丢进冒烟的火山口里。

他绕开柜台边上排得蜿蜒曲折的队伍,在电子屏扫了一下个人终端,电子屏读取到存放在终端上的购买偏好,自动下单了两杯奶茶,一杯少糖、一杯七分糖。

毋庸置疑,七分糖那杯是属于玉逍遥的。

这时离中午还有些时候,广场的悬浮屏就迫不及待地展开了,除了早间和晚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苦境电视台的新闻又多增加了几个时段,当然,有时候是直播,但大部分时候只是重播早间新闻的内容,好像这样多次循环播放就能增加实时新闻、政治条例在人们脑袋里的停留时间,好降低违法犯罪率,就好比现在——屏幕里总统正对着台下一众记者频频闪烁的闪光灯发表禁枪令的长篇大论。

见识过他真实的嘴脸,再听到这段所谓忧国忧民的陈腔滥调,君奉天直皱眉毛,但奶茶需要些制作时间,他还得守着点单机,好巧不巧悬浮屏就在不出十步外,君奉天总算反应过来玉逍遥去买香肠怎么对自己端出了个“风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多保重”的神色。

一旁的机器发出滴滴两声,赶在君奉天同一天出现两次终结友谊的想法之前,把两杯奶茶推了出来。

人群拥堵在悬浮屏下,一名披了黑色斗篷的人站在人群中,像周边的人一样仰望着大屏幕,但他并不在看这个立于国家顶端的男人,他的余光逡巡在不同人的脸部表情上,但不论他们出现什么样的表情,都不能让他感到满意。

这不过刚开始而已。

另一边君奉天托着个纸袋从堵在路口的人潮里挤来挤去,却瞥见隔着几层人群之外穿斗篷的青年,他微微仰着头,兜帽往后落下一些露出了侧颜,电光石火间君奉天想起了另一个人。

青年往前扯了扯斗篷的兜帽,遮住他一头显眼的发色,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人群,君奉天跟着挤了过去,但无奈人挤人,等他钻出丛丛的人群时已不见了斗篷青年的身影。

玉逍遥站在喷泉边,特地选了个看不到屏幕的角度,等了半天才等到君奉天拿着奶茶过来。

“你也太慢了。”玉逍遥拿过自己的那杯,抽出吸管猛戳了一个洞。

“哈,你也不想想怪谁。”君奉天自然不肯吃这个冤枉亏,嘴上回敬他一番是少不了的,可君奉天想再说什么时忽然记起了刚才穿斗篷的人,转而叫住玉逍遥,却听他的终端发出一声尖锐的啸鸣,并伴随一阵频闪的蓝光——是云海发生请求紧急通讯的信号,耳侧的通讯器自动感应接通了链接,一段杂声之后传来对面的声音。

左耳通讯器里隐约听见背景中连续的枪声,右边却仍浸在广场不绝于耳的闹腾里,像两个完全不同空间的世界,却在此刻撞出从暗涌下升起的硝烟。

“出事了。”

 

【四】

这里分为数个不同的区域,F区便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个极少被提及的区域,禁区。

禁区曾经也是F区的一部分,在几年之前的战争后被一分为二,中间以高墙相隔,成了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望不到尽头的高墙用金属铸造而成,将危险分子隔离在城区外,也将人们的恐惧隔绝起来。

但时常历史的车轮总是难以控制地碾下相似的车辙,恐慌顺着高墙无人发现的裂痕散溢出去。

骚乱似乎暂且被压制下来,本来就算不上是繁华的区域在被硝烟洗劫后,充满了冬天到来才会有的萧条。F区距离城区中心已经很远了,只有行政区域和主道有着跟中心区相差一大截的大楼,其他不过是一些几层高的房子和工厂,智能检测机甩着无声的转翼从街道上空飞过。

一侧的街道上碎裂了一地的玻璃,街上狼藉得很,但生活对于F区的人来说还得继续,会住在这片区域的大多是靠着工厂每个星期微薄的那么一点薪资过活的人们,也有人将行李塞进一个大包里,冲着往中心区的轨道车跑,一不留神就踢到路边流浪的猫猫狗狗,便骂骂咧咧地将他们揣到一边去继续赶路,谁知道什么时候F区的轨道车就停运了。

十字路口拐角咖啡馆伸出的布棚下,一个半大不大的女童跟一只流浪猫蹲在一起,流浪猫蜷缩着大半个身躯,早就僵硬了,女童双手环抱住膝盖,脸埋在臂弯中拼命吸着鼻子,却阻止不了眼泪往眼眶外掉,她把手抽出来胡乱地在脸上抹出一片湿漉漉的水泽。

有双军靴在她面前停住,女童被笼进了一片阴影里,那人被长裤绷紧的腿单膝跪下来问:“你还好吗?”

女童怕自己哭得丑兮兮的模样被看到,忙用袖子抹了把眼睛才抬起头,看见一身军装的男人担忧地瞧着她,并不如身上衣服规整的额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

女童像看见了救星,伸手攥住他的袖子,酸意从鼻腔一股脑涌到眼里,但意识到男人正看着她,只好狠命将眼泪憋在眼眶里,将两眼憋得通红,含糊地冲他说:“哥哥……我想……回家。”

被称作“哥哥”的玉逍遥心里一乐,从口袋里翻出根棒棒糖放进女童的手心里,回头问了句:“你们谁带纸巾了吗?”

身后站的一群大男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朝玉逍遥摇摇头,玉逍遥啧地摘下一边的手套,用拇指帮她抹掉脸上的水痕:“给你吃的别哭啦,再哭就是小花猫。”他单手把女童抱起,轻轻拍了拍她,“你家在哪?”

女童想了半天说不出来,只知道她家附近有个圆顶的屋子,里面住了个戴面具的人。

“你们先去,我带她回家。”玉逍遥安排好带出来的精队,从终端摸出F区的俯瞰地图, 手里将女童往上托了托让她坐得稳一点,就往地图上锁定的地方走。

女童的住处显然离玉逍遥捡到她的地方不远,只是F区几乎脱离中心区的管辖范围,所谓的行政区的存在感还不如每天挨家挨户讨饭吃的流浪猫流浪狗大,窝缩在F区的居民比中心人口还多上两倍,即便是挨挨挤挤的楼房也不够分,半宽街道被加建的违章建筑占上一半,又被各家堆出来的杂物占了另一半,找起来困难了许多。

玉逍遥带着女童穿过一路滴水的窄巷,绕进另一条街道后又突然变得宽敞起来。

“到啦!”女童晃晃玉逍遥的衣领,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圆顶房屋,那屋子在一群格局混乱的楼房中格外显眼,屋顶的造型让玉逍遥想起了穹顶,就是不知道主人是不是抱着要造个天空出来的想法建这房子。

玉逍遥蹲下来,女童顺着臂弯跐溜地蹦到地上:“谢谢哥哥!”

他点点头:“进去吧。”

跟着玉逍遥找了一路住处的大漠苍鹰站在他身后,抬头环视了一圈,他自认方向感很好,但放在F区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全因房屋与房屋之间并不规整,街与巷穿插也好像没有规律可循,东南西北随他们高兴怎么来。

按理说,即便有俯瞰全景地图,真正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大漠苍鹰不得其解,有问题就问是最直接的办法,他视线转回玉逍遥身上:“你来过这里?怎么好像很熟的样子。”

“没来过。”玉逍遥脱口说,大漠苍鹰脸上顿时出现不置信,但记忆中玉逍遥确实不曾深入F区探查过,大概是天生对寻路特别有天赋吧,玉逍遥心想,顺便没放过对大漠苍鹰实行了嘲笑式安慰的机会,“还说你方向感好呢,连本逍遥哥哥都比不过,你军用导航的称号还是摘了吧免得丢人。”说着就被大漠苍鹰踢了一脚。

玉逍遥刚和大漠苍鹰回到在F区的驻地,品愁惶就将暗子收集上来的情报传到了他的终端上,随着情报一起的还有一份解码成功的能量流讯息。

“讯息从哪里来的?”玉逍遥踏进专属的单间,两侧的门自动滑开,他倒进自己的靠椅上,一边点开自己的终端页面,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翻动。

品愁惶说:“发信人用了非常严格的加密地址,不过以目前的情报来看,很大可能来自他们的背后组织者地冥。”

F区一向管制不严,换句话说,简直是社会混混和地头组织的天堂。自前些年的暴动后,本应加强对该区的军备,但F区是连中央政府也不愿多投入精力的地方,见连着几年风平浪静,也当小鱼小虾被唬唬就吓怕了,只在高墙附近增加了防守,两手一甩不管了。

这要是给关在禁区的囚徒知道,得笑出这些年吃进去的大鱼大肉,如果不是狱内禁明火,恐怕他们还顺便放一把烟火棒。

地头组织扎在F区根深蒂固,哪是随便见点血光就能怕的,只要他们存在一天,对政府就多不满上一天,枪击案只是表面上一条点燃了的导火索。

“高墙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玉逍遥随意地问道,在翻到一段视频时停了下来,视频似乎是在一间酒吧里偷拍的,光线昏暗地有些看不清视频的画面。

品愁惶撇了眼屏幕:“无动静,但有传闻说囚徒已越狱。”末了,他提醒玉逍遥一句,“4分33秒才是正片。”

玉逍遥指尖点了点,跳过前段毫无动静的画面,精确空降在4分32秒——不变的嘈杂人声里一个男人自画面左侧出现,摇曳的灯光在他的长发上晃过去,玉逍遥才辨认出他藏在晦暗环境里原本那极其鲜艳的发色。

他走到吧台前与调酒师说了什么,偷拍的人离得远,几乎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调酒师将酒液倒进玻璃杯放到台面时,男人似乎在酒杯的掩盖下将左手的东西推给了调酒师。

玉逍遥将时间点又倒回去了些,特意放大了画面,藏在他手掌底下的像是一张纸片,调酒师手覆其上将纸片拉了过去,男人若无其事地端起那杯凑近嘴边,但只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往吧台另一侧的方向走了过去,接着视频画面便黑了下去。

“他似乎定期会出现在那里,我猜测酒吧大概就是某种组织的基地,或是作为掩护作用的地方。”品愁惶说。

玉逍遥直接翻到品愁惶解码的讯息,他咂摸了一下,脑海里有几根断开的线渐渐地像两极加了磁石粘连在一起,玉逍遥当即便从靠椅里跳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跳起来的姿态是不是有点不太符合云海一枝花的形象。

他捞过丢在桌上的外套,径直点了一支小队跟他走。

 

【五】

在距离根据地两公里开外的地下剧院。

华丽的装潢放在乌漆墨黑的环境里给人像是走进了被人遗弃百年的古堡,玉逍遥走进去便凭空打了个冷颤,他摸了摸鼻头,猜想小默云和君奉天又在说自己什么坏话。

幽深的走廊尽头隐约传来响声,玉逍遥把终端调成应急状态,手搭在腰侧的枪支上,另一只手向身后的小队打了个手势,谨慎地向深处摸过去。

越往里走,玉逍遥想象中的埋伏却没有发生,只有远处逐渐清晰可闻的声音,那不过是由榔头敲击琴弦发出高音不同的声响奏出的音律,现在这种古老的弹奏方式已经几乎被人工智能取而代之,只消动动手指就能从终端调出一模一样的音色,料谁也不会再想运一个笨重的老古董回家。

走廊的尽头出现剧场的正门,音乐便是由此传出来的,弹奏者似乎对将要降临的危机浑然不觉,琴声源源不断自他跃动的指尖流淌而出。

玉逍遥正要一步迈进被乐声充斥的黑暗里,想起什么便倏然一顿,抬手止住小队的动作,低声让他们在外边等候,自己孤身迈下剧场延伸而下的台阶。

剧场里比走廊要黑得多,连一丝光线也没有,仿佛走向更深的深渊,玉逍遥晃晃手腕,终端感应到周遭无光的环境,自动在他脚下投下一束淡淡的光,足够看清前方一米的路,毕竟玉逍遥还不想发生滚下阶梯这种丢人的事情,特别是对方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

十步。

琴声在空旷的空间里重重落下,玉逍遥瞬间感到头皮发麻,尾音的回响像从脚底传上来,像在诉说浩瀚宇宙千万年的故事,寂空浩渺,亿万光年前的光也无法到达它的最深处。

二十步。

琴声被抛向高空,轻飘飘地在高音区拂过,然后戛然而止。

剧场灯光倏然大亮。

玉逍遥未来得及回味,那被黑暗包围回响在宇宙深深处无从逃离的寂寥霎时被驱逐得一干二净,敞亮的光线与漂浮的细小尘埃才是剧场应有的模样。

音乐的弹奏者从钢琴前站起身,在舞台上隔了一段距离俯视着玉逍遥,不过才在琴键上跳跃的修长手指挑起缕披散在肩膀的长发,似笑非笑对上玉逍遥探寻的目光:“初次见面,天迹。”

天迹是玉逍遥被赐予云海军军尉时的名号,只是鲜少有人以天迹的称谓称呼他。

多亏这个男人的发色,玉逍遥轻而易举地认出他是刚才视频中的主角。

“这么说来你是故意的。”玉逍遥并没有对他们不对等的站位感到不适,他从另一侧的台阶走到舞台上,跟男人一同站在夺目的灯光下。

“欸——”男人冲他摇了摇手指,“这应是你的不对了,如此美好的夜晚,你却不懂得欣赏这夜之曲的美妙,偏要来搅乱它的旋律,我该原谅你吗天迹?”

鸡同鸭讲的对话,欺负文学水平低吗?

玉逍遥暗自吐槽,但好歹也是云海军校当年的优等生,上课睡觉考试满分的学霸,言语虽没有到达文学殿堂的造诣,脑子怎么也有理解文学巨作的高度。

但他决定装傻充愣。

“只有自己听可不好听啊,我这不是来助兴的嘛。”他摩搓了一下手腕的袖口,走到钢琴边,像没有身子骨一样靠在了钢琴上,“弹琴就弹琴,搞得那么乌漆墨黑干嘛,你自己一个人不怕吗?”

男人眯起了眼睛,慢条斯理接话说:“怕?我应该害怕什么呢?要怕的人可不是我啊,你可知狼从不单独行动,他们是黑夜的捕食者,脱离庇护的孤狼啊就不怕被藏身密林里的猛虎吞食了么?”

他们言语中存了试探,之间谁也没有说话,空气中隐约凝起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男人眼神紧紧锁在玉逍遥身上,像即将猎食的动物,就待对方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他便纵身而上撕咬猎物的咽喉。

“哈,狼可不适合我。”玉逍遥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似以手轻轻拨开对方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箭,要化干戈为玉帛,“我就开门见山吧,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男人眼睫微微一扇。

“与他们合作始终不过与虎谋皮,不如你开个条件吧。”

“交易?”男人忽地笑了,“怎么你以为你能来到这里是和我做交易的吗,我不过临时起兴想看看大名鼎鼎的云海军尉要是身陷囹圄会是个什么模样。”

“哎呀,那我拙劣的演技岂不是让你失望了。”

玉逍遥故意装出夸张的神情,好缓和这凝重的气氛,他直起身子来,往前走了几步与男人靠得更近了些,“你现在看到了,公平起见,你是不是应该拿点东西来换。”

他抽出腰侧的手枪,轻轻放落他们之间的钢琴上,他认为他有足够的诚意。

“你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以及更好的人选。”

男人嗤笑了一声。

“你么?”

“天迹你未免太天真了。这颗果实已经烂出难以忍受的气味却无人察觉,没人看到污秽的血液早已渗透每一条根系,只有将恶臭的心脏替换掉才能回归澄清的世界。”

男人把手枪拿出来在手里反复翻看,好像上面有什么值得他研究的纹路一样。猝然,他朝斜上方开了一枪,舞台的帘布应声落地,一个吊挂的人赫然出现在毫无遮挡的舞台上,胸口侧袋的玫瑰花枝正开得妖艳。

“当然,我不介意用残忍的手段捣烂这片污秽的黎明。”

男人当空把枪抛还给玉逍遥,意料之中看到他有些脸色不佳,顿感心情愉悦,既得满意的结果,男人将琴盖盖上,转身就要离开。

黎明么?玉逍遥盯着吊挂的人若有所思,仔细看才发现这个人似乎是品愁惶在情报中提到的地头组织的半个头目,他这是杀鸡儆猴的意思吗?只不过儆的这个猴是他玉逍遥,还是另外的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

“等下。”

男人回过头来,他倒是不介意再浪费一点时间听听玉逍遥想要说什么。

玉逍遥:“既然如此,不如用最简单的东西换吧。”

“比如说,你的名字。”

男人一挑眉,说:“永夜。”说罢摆摆手,“那么祝你夜晚过得愉快,再会了天迹。”

当他的衣角消失在舞台的幕布后,舞台的灯光顿时熄灭,那夺目的灯光不再像个发热体一样炙烤着玉逍遥。似乎是故意给他留的灯,直到玉逍遥带着小队从剧院里退出来之后,甬道里霎时恢复了无尽的漆黑,要探出来,却又被禁锢在了地下的一隅。

乘坐悬浮车回驻地的时候,玉逍遥一路上都在琢磨那个名字,永夜。

虽然玉逍遥文学素养算不上多高,也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好的名字,带着古典主义的浪漫。

永无止尽的长夜,像海水一样湮灭了所有希望与光明,只一生都在黯淡的星光下徘徊不去。

如果不是父母给起的名字,那得是经历过如何坎坷的前半生才会给自己起这样的名字。

玉逍遥对探究永夜的奇异人生燃起了兴趣。

这时,终端窗口突然亮起,紧接着便弹出一条新闻推送,玉逍遥只是看到新闻的标题就皱起了眉头。

总统……特大性丑闻?

不仅如此,全城居民的终端陆陆续续弹出同样的推送,甚至连中央区的悬浮屏也陆续弹出新闻直播,将夜晚的城区映得亮如白昼,同时社交媒体热度直达三百万,还仍有上升的趋势,仿佛是一场巨大的白昼狂欢。

相比社交媒体上的热闹,F区倒是显得无人关注,深夜的枪声被埋没在了这场浪潮中,此时一片破败的街道与天际尽头城区乱晃的光点形成极其讽刺的反差。

圆顶房屋的穹顶不知何时被悄然打开,城区的景象被放大映在透明玻璃窗上,永夜视线看似落在玻璃窗上,却透过窗子望向更遥远的夜空。

要开始了。

 

【六】

总统府记者招待会上。

坐在下面的记者都将镜头对向一身熨烫整齐的西装又是人模狗样的总统,相机闪光灯在他的脸上闪烁不断,总统仍微笑着调整了一下面前的话筒,对记者抛出的问题一一作出或绕弯子或模棱两可的解答,如果不是整个城区都被他爆炸性的新闻轰炸了一整夜,那么现在看他的模样依然像个正人君子一般。

在人民看来,其实总统跟哪家情人又发生了什么,只要未破坏道德底线,对他们而言其实无可厚非,但如果放在了非常时期,即便他没做什么,罔顾生死等一系列罪名都能像下冰雹一般砸总统头上。

“总统先生。”直到最后一点问题,坐在左后方的一名记者才举起手来,“ 据了解云海军隶属云海军校,并非政府军编制,相较于政府军的不做表态,发生冲突后他们第一时间前往F区,请问政府军是否在回避与禁区发生正面冲突?”

该问题一出,全场像被装上声音抑制器,分贝直接降到人类听觉范围之外。

总统看了一圈场上的记者,他们像紧追不舍的毒蛇,此刻正嘶嘶地吐着信子,总统不由得捏紧了双手,他清了清嗓子:“云海拥有大批的军事和前沿科技人才,我们也是看中这点,早年与云海签订了合作条例,授予云海武装军权,在必要时刻可替代行使政府军保卫国家的责任,政府军则是冲破后方阵线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场没有人发声,总统往裤子上抹了把手心的细汗,“如果没有什么问题的话,我就先离场了,感谢大家的到来。”

他保持着挺拔的姿势迈下舞台,当外厅的大门在身后重重阖上的刹那,背脊的汗珠终究顺着瞬间塌下去的线条滚了下去,衬衫晕湿出一团肖似地理版图的痕迹。

与此同时,身在F区的玉逍遥也没有逃过记者的重重包围攻势。

手持录像机的记者几乎要把镜头都捅到他的脸上,不将脸上每一个细微的细节拍到不罢休。

好在他们比正常人的体魄更身强力壮,能抗能打,大漠苍鹰和孤踪隐影一个左边一个右边拦着像蜂群的记者,但任是玉逍遥溜得快,依然被迫回答了记者好几个问题才能离去。

“他们是疯了吗?”玉逍遥怎么也是云海军尉,却没有应有的冷淡慑人气场,只能被迫营业,不免让他怀疑起人生。

不过刚逃过一劫,通讯器又响了起来,总统秘书的头像跃到窗口上,玉逍遥看了一眼外面徘徊不去的记者,又看了一眼通讯消息,心里想骂脏话。

大漠苍鹰无意中瞥见消息的内容,幸灾乐祸说:“你是不是说错话了,‘云海与政府的合作建立在守护人民安全的共同利益上’,怕不是下一秒你就要把政府给踹了。”

玉逍遥换好一身制服,正把袖口翻折过来抹平,平时他能让他正经穿军尉制服的时候不多,大多集中在会面总统与出席会议上,此时一身黑色上身,将那股不着调的气质都收进去了,金属勋章在胸前折射出冰冷的光,倒真有大将军那么回事。

他听了一耳朵大漠苍鹰在外头讲的鬼话,面无表情走过去,他虽然还不能弹劾总统,但先把大漠苍鹰踹进更衣室:“别磨蹭,你也得跟我去。”

而被玉逍遥肖想着要“弹劾”的人,正在总统府里踱着步。

他一向光风霁月何时这么狼狈过,到底想不透是谁跟他这么深仇大恨。

那帮记者光是想想,就让总统恨得咬牙,一早上冲着他穷追猛打,差点就让他下不来台,以及还有——天迹。

在这个位置坐久了难免没几个心头大患,更何况云海军校的地位特殊,多年下来,早已与政府并驾齐驱,想动它一砖一土都不是容易的事,虽然云海一直从未有过什么想法,但总统多少有些心头难安,加上这届出了君奉天与玉逍遥两位军尉,总统即便睡在鹅毛大床上也像被豌豆公主附身一样,两个年轻军官就跟搁在床板上的豌豆,不摘下来便彻夜难眠。

总要留个什么后招。

总统正兀自思索着,通讯系统“滴”的一声,秘书的声音传过来:“总统,他们到了。”

“请他们稍候,我马上过去。”总统整整身上的西装,路过摆在门旁的落地镜时,折返回来对着镜子拨弄了一会儿头发,前后左右转了一圈,确定恢复人前的光鲜亮丽才拉开门出去。

玉逍遥已经在会客室了等上了好一阵子,当然他不知道总统是为了自己的光辉形象,只觉得总统日理万机还真的是大忙人一个。

他眼睛在绘有纹理的墙纸转到伪装成壁炉的温度调节器,最后才落在坐在对面的瑟斯身上。

瑟斯掀起眼皮对上玉逍遥毫不避讳打量他的视线,玉逍遥没想到对方会抬起头来,楞了一下才掩饰般地咳嗽,装作嗓子干涩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结果喝得太猛,被苦涩的液体呛得龇牙咧嘴。

自己没事做什么多此一举,玉逍遥一面止不住地咳一面想。

瑟斯:“……”

他还没说什么呢。

就在两人陷在奇怪的气氛中,总统推门进来了,心情愉悦地坐在主位上,不过从玉逍遥的角度看过去,他眼底的乌青在顶灯的映照下更明显了。

总统坐定后朝秘书做了个手势,秘书便小跑过来送上了两份文件,那雪白的纸这回倒是没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字让人发麻,但仍想不透的是明明是电子时代,人人提倡节约木材用料,总统还能一茬一茬地送纸,甚至玉逍遥接过文件时,右眼猛地一跳,心头窜上不好预感。

再往纸上一扫时,他便知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下放政府军权?

玉逍遥把文件合上,推回给总统:“我不能接受,危急时刻政府军可随时发出号令,云海军必全权配合,但云海不能凌驾在政府军之上。”

总统又把文件推了回去:“并非是凌驾,而是相互支援,考虑到如遇危机时刻,云海军可立刻调遣政府军,以免过程中层层通报的繁琐。”

这下玉逍遥沉默了。

云海军非政府编制军队,在单独作战下如有什么情况请求政府军支援,过程总有些繁琐,先由军尉紧急联络中央军情中心说明求援情况,再通过中央军情中心报告上将,上将再通过情况判断调配军队支援,而这个过程所耗费的时间是以战士与人民的生命来衡量的。

确实,如果云海拥有部分政府军军权,那云海便能护下更多的黎民百姓。

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专门为他而设的陷阱,背后顶着催命的枪口,下面则是深不见底的漆黑,可不知道底下铺得是稻草还是吹毛立断的铁刃,跳与不跳皆是为难。

“总统。”从开始便在一旁作壁上观的瑟斯这时候开了口,“且不说下放军权是否通过了高阁会议,高阁的元老十年如一日的守旧,您不怕支持率如大楼倾塌么?再说,一份政府文件可是说服不了那帮人。”

总统偏头递了个眼神,秘书从身侧端上来一个匣子,里面正是一块军令牌。

还真是不依不饶,把免费的午餐都端到面前了。

玉逍遥推开椅子站起来,唇边凝着恰好的笑意,伸手轻轻将匣子盖上:“总统先生,我虽然非常乐意为人民服务,但是上将恐怕不乐意分我这杯羹,容我说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战时我冲在前面是我的责任,之外的时候,还是吃吃喝喝比较适合我,这牌子拿在手里,总统先生您可要找个好医生给我开点安眠药啊,我不想大好青春因为失眠英年早逝,我还没吃遍世间美食那太说不过去了。”

话题被他岔到了十万八千里去了,总统到底听出话外之音,好在也没有强人所难,让秘书把匣子收了回去。

从总统会客室出来之后,玉逍遥与瑟斯一前一后走在走廊里,走廊铺了细软的地毯,寂静在空荡荡的回廊里漫延开,长长的走道只剩他们两个。玉逍遥三步并成两步,快步走到瑟斯身边与他并肩而行,借着余光的范围偷偷摸摸地打量他。

瑟斯穿得很讲究,对玉逍遥来说,全套制服一个不落穿身上就是最讲究的了,但瑟斯不同,从西装、领带到脚上穿得皮鞋都照着今年的流行趋势搭配,说他是从时尚杂志上扒拉下来的模特也不为过。长发看似随性披散在肩头,但怕是在出门前花了诸多时间打理,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洗发水,一眼看上去让玉逍遥有想摸一把的冲动,但这个念头只冒出一瞬就被玉逍遥压了下去,太变态了。

有上一回被瑟斯抓了个正着的前科,玉逍遥不敢多看,只若无其事地往四周环顾时,装作有意无意地眼神一下下朝瑟斯身上飘。

 “你知道这样很不礼貌吗?天迹。”他们走至大门时,瑟斯冷不防地开口,他转过头来逮住未来得及将目光转移的玉逍遥。

玉逍遥尴尬一晒,但他的脸皮已经在云海军校里磨练得跟地质层一样厚,再来八百个玄尊都耐他不了,他掂着脸凑过去:“我赔礼道歉,请你吃饭呗?永夜?”

“我不去。”瑟斯往后一退,躲开玉逍遥自来熟般靠过来的身形,刚说完,他楞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玉逍遥喊得是谁的名字,皱眉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玉逍遥摊了摊手表示他不知道,说:“诈你的。”

瑟斯站在原地脑子冒出无数怎么灭口比较干脆利落的方法,但碍于在总统府大门口对云海军尉下手太显眼,只好从鼻腔里挤出了一声哼声,从玉逍遥身边绕过去。

玉逍遥却当他同意了,死皮赖脸是他一向的交友宗旨,直接上了手,瑟斯甩了几下手没甩动,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大力气,

“放手。”瑟斯压着声叱了一句。

“不放。”玉逍遥却仗在公开场合瑟斯不敢拿他怎么样,将瑟斯带上了悬浮车。

十分钟后,瑟斯对着满桌美食和一个多出来的大漠苍鹰陷入了沉默。

他转头看了看坐在身旁的玉逍遥,这人正给自己布菜布得起劲,筷子在满桌的盆碟之间游走,自己的碟子里逐渐堆出了一个小山堆。

玉逍遥见瑟斯压根没动筷子,便用手肘轻轻碰了碰他:“你怎么不吃,这些都很好吃的。”

瑟斯一向为了保持优雅,对自己表情管理堪比明日之星,此时也不禁有些头疼,唇角扯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看上去十分无奈。

玉逍遥挠挠头,把手边碟子里单独放的一份推到瑟斯面前,试探着说:“要不你试试这个。”

瑟斯一眼瞥过去——是个叉烧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间名物”?瑟斯无端想到这个词,他从来没有吃过,更不必说给它什么评价了,但这个词像是忽然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

看着食物的面子上,瑟斯勉为其难地拿起筷子,夹着包子咬了一口,耳边响起玉逍遥夸张地大呼小叫,“吃个包子而已,你要不要还要拿筷子啊,太讲究了吧!”

大漠苍鹰被噎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说:“明明是你太不讲究就不要怪别人了。”

“吃你的吧。”玉逍遥瞪他一眼,叉了个包子堵住他的嘴。

瑟斯垂着眼一边默默地咀嚼口中的食物,一边听了一耳朵的玉逍遥跟下属的你一句我一句。

他对玉逍遥的印象还停留于父亲的偶尔提及,以及几次的偶然碰面,再多的也不过上回在剧院玉逍遥主动找上门来。

玉逍遥这个名字,放在云海,就是个殿堂级的人物,在学院芸芸学子中的顶端。

如果要形容,玉逍遥就是光,而他瑟斯也是永夜,从出生起就是光的影,他生而就是为了光而存在。

只是……瑟斯咽下最后一口吃食,看了看现实中的玉逍遥,与印象中的天之骄子落差不是一般的大,眉目尚且不提,性格上倒是乐天的那一派,甚至可以说有时候有些装疯卖傻的嫌疑,做起事也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他,从此,可以想象地到他是在怎么样的环境长大。

无所畏惧,将怀抱敞开向着世界。

——都是瑟斯殷羡的模样。

“我走了,下回见我们是敌人。”瑟斯把擦过的餐巾叠成一块放在盘子边,从椅子上站起来,盘子里还剩了一些没吃完,只能怪玉逍遥一个劲地夹太多,要吃他自己吃个够吧,他心想。

玉逍遥当即停下跟大漠苍鹰小鸡互啄般的争斗,追了出去,瑟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怎么?还有什么指教吗?”

“你……”玉逍遥一张开口就没法停的嘴,能轰敌人也能轰自家人,对上瑟斯突然就哑了火,他干涩地把话题抛过去,“你考虑一下,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哼,再说吧,反而是你要考虑清楚,一个骗子手里染过的鲜血可比你看见得要多的多。”瑟斯盯着风中某片飘落的残叶,遍寻不到落处,一阵大风吹过就被飘悠悠地卷走了,“种下怀疑的种子之前,小心被沼泽的鳄鱼拖入泥潭。”

对于玉逍遥释出的诚意,这是他唯一能挤出的一点回报。

瑟斯在F区圆顶的屋子这晚穹顶紧闭。

整间屋子的电力系统降到最低,只留下照明功能和监控外部的电子屏。

瑟斯迈进屋子后看了一眼遮挡天空的房顶,径直走进了里屋,人工智能管家刚将一个箱子打包完成,在电子屏上划上勾,瑟斯走过来时他行了个礼,从侧袋摸出来一片秋叶,询问是否需要保留还是处理掉。

瑟斯眼神中露出鲜有的迷茫,他接过了那片叶子,叶脉都被很好地用药水保留下来,永不枯萎,看模样应该是片书签,但瑟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这个。

既然不记得,应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瑟斯把叶片丢回给管家,让他处理掉,自己沿着转梯走上二层,穹顶在他的脚步下缓缓展开,露出夜晚的星空,在巨大的天幕上往远方铺去,他走到吧台旁给自己倒了杯酒,不留神碰到脚边摞起来地一叠书册,瞬时小山倾塌一地,有张什么东西也跟着给摔了出来。

管家听到这巨大的响声,忙跑上来,要拿走这摞尚未打包的书,瑟斯却俯身捡起摔出来的那张东西,翻过来一看——还是张叶片,但颜色是翠绿的,瑟斯恍惚想起好像是什么人送给他的,但送礼者的模样已然被抛却于过往诸多记忆碎片中消失不见了。

“等下。”管家正扛起书册往下走,瑟斯在背后叫住了他,“刚才那片秋叶留着,一起带走。”

 

【七】

F区的骚乱忽然沉寂了。

像被突来的风暴席卷,在大街小巷肆虐一番后心满意足地离去,剩下慌乱的人民与满室狼藉面面相觑。

那些冲在前头摇旗呐喊要推翻政府的暴徒一夕之间不见踪影,仿佛先前一段日子里端着枪支跟云海军玩街头游击战的不是他们一般,军情中心乐观地认为他们不过是蛇鼠之辈,一辈子也只能窝在小地方用暴力解决问题,只要有云海作前锋,中央为后盾,他们起不了大风大浪。

但玉逍遥固执地率领精队驻扎在原地,他有直觉,要变天了。

三天后。

清晨,监控室的叫嚣充当了一回起床号,将驻地的人从床上强行拽起来。

玉逍遥被叫得额角一跳一跳,被强行拉出梦境的滋味并不好受,所幸他早就习惯了,只是眼下再无暇思考梦里的面具人。他扯过搭在椅子上的外衣冲进监控室时,值班的士兵已经将引发警报的源头找了出来。

一共有三处,都在禁区内,而原因是监测到能量异常。

能量支撑每个区域运作、实现所有电子科技保持工作的能源,一般由中央政府垄断再供应到各地区,极少可能出现能量泄露引起能量风暴,而导致能量超出标准数值的情况。但有种情况例外,人为施放能量机器,但因为从未有人研究出这种技术,所以这种可能性几乎被排除在危机事件处理的案例之外。

只是云海军校的专业中专门有一门选科是“能量高阶转移研究”,也就是说,能量在某种前提下能压缩分解和聚合,不仅仅是对其本身,而在能量大量聚合时,有几率对其他物体进行压缩,转移到另一个同比的能量位置。

即使概率很小,玉逍遥还是当机立断打开了紧急通讯,不过两秒,通讯就被君奉天接起,屏幕上登时出现了他略有些憔悴的样子。君奉天两指揉了揉两眼之间,放下手时双眼已经困出三层皱褶,“你是不是想说能量异常的事?”

“嗯。”玉逍遥拖着屏幕让它浮在半空中,从柜子里拿出军服往身上套。“接下来必定有大动作,我猜测他们极有可能研究出来能够进行能量高阶转移的机器,你带人把E区封锁了,中心城区内要格外留心,指不定他们已经在城区哪个旮旯藏着。”

说完,他一扯腰带让衣服隐隐勒出了腰身的弧度,掏出两把手枪检查了一下使用情况便各塞进两侧的枪袋里。

“哈?你疯了?”君奉天看他一副要冲锋的装扮,在屏幕那头急得跳脚,当代科技再怎么发达,也只能做到虚拟成像,摸是摸不着的,“说不好这就是个陷阱等着你玉逍遥往里跳!”

玉逍遥一面走到外头去,手上指挥精队检查装备和武器,一面提醒君奉天:“你别忘了我们读书的时候说过的话。”

“既然是给我设的陷阱,那我总得跳下去看看他们搞什么玩意。”

玉逍遥抬手伸进悬浮的屏幕里,隔空往君奉天的肩头拍了一记:“这里有你在。”

然后趁对方没再啰嗦什么之前,手往终端一挥,整个窗口消失,旁边的精兵都把一切打点好了。

军用悬浮车缓缓滑出停车坪,引擎受热发出细微的嗡鸣声,车身浮起银色的流光,玉逍遥跳进驾驶座里,车内的显示屏朝着他的脸部扫了一道蓝光,显示“身份确认成功”,接着车子加速驶出云海的驻地。

另一边。

永夜将圆顶房屋能带走的物件都撤离了,原先满满当当的屋子霎时变得有些空落落的,当然像书柜里有些无聊的杂书都被丢弃在原地。打开半边的穹顶任由阳光自上方将屋顶的横梁投射在二层的地板上,形成一个个方格,将站在其中的永夜也笼进一片明与暗交界分明的光中。

玻璃窗前的电子屏同样浮起禁区能量异常的警报信息,但同样异常的竟是城区,永夜还未来得及思考怎么一回事,窗口弹出通讯请求——是蹲守在高墙附近的暗探。

随着永夜伸手接通了通讯,暗探带着像炸弹一样的消息把他砸得一时间仿佛大脑过载,显出难以思考的空茫来。

他说,天迹带队进了封锁线。

不论是哪个信息,都显出偏离了永夜原定的剧本。

显然除了他将手伸向高墙里,还有人企图霸占这股势力,而这群囚徒会带着比几年前更盛的仇火将城区烧出一片他们所谓信仰的火原,一切与政府有所牵连的人与物都在所难免被卷入大火中。但不管如何,玉逍遥是剧本的主角,是最终计划的一部分,他不能有失。

“启用备用计划。”永夜圈出城区能量异常的源头,将坐标定位给手下让他暗中调查,如果能顺带查出幕后者就最好不过了,他可对出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的弱小虫类不感兴趣。

做完这些,永夜将屋子的电力降到仅可供警报系统运转的电量,穹顶缓缓向上收拢,将最后一丝光线压挤得毫无容身之处,最终被暗色逼出这个房间。

他最后抬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穹顶,让大门毫无留恋地把这些都关在即将过去的过去,然后前往禁区的封锁线。

而在禁区之内,玉逍遥刚领着分队找到一个空荡荡的酒吧作为暂时的落脚点。

内里的设施许久无人维护,椅子七零八散地倒在中间,所幸大漠苍鹰摸找到电源开关后,整个酒吧的照明颤巍巍地跳了几下还是正常恢复它荒废已久的功能,几个监控器也尚能使用。

但总有些监控的死角,比如玉逍遥和大漠苍鹰现在站着的这个,刚好处在两栋楼宇与酒吧形成的夹角。

他们在夹角下的阴影里升起一台微型的监测仪,监测仪只有巴掌大小,随着它消失在视野里,终端传输来实时更新的禁区实景图。

因之前暴动的关系,整个禁区如今成了片高楼林立的“废墟”,不得不说有种文明失落后荒芜的美感。

但现在并非欣赏的时候,玉逍遥在窗口调出一个键盘,十指跳跃得飞快往窗口上输入了一串指令,实景图立即显现出能量波动圈,其中具有微量波动的大大小小起码有五六个,而之前引起异常的分别分散在三个方向。

还真是狡兔三窟。

玉逍遥将监测仪调回来,仅在他们落脚点附近飞行,同时把模式改成自动飞行,窗口上的实景在降低飞度后越拉越近。

“这里是不是有个人?”大漠苍鹰突然指着某个角落说。

他所说的角落正好是酒吧大门相对的斜角,只是玉逍遥看过去时已经空无人影。

如果是平常人,那估计会说一句看错了,但没人比玉逍遥更了解这群囚徒了,此时玉逍遥带着他们深入敌营,有任何风吹草动都需时刻吊着胆子,更别说在进入禁区时,玉逍遥径直将兵力三分,各调查一处异常源,精队变成三支精而简的分队,即使损伤一兵一卒对分队而言等同于卸胳膊卸腿。

“全员戒备。”

他的声音经由通讯组直接流经到分队每个人的通讯器里。

无人的街道上刮起一阵风,将不知从哪个窗口吹出来的废旧报纸吹得直翻,打街头一路翻滚地停不住,直击撞上忽然从转角迈出来的腿。

永夜将腿上的报纸撕下来,扔到一边,任报纸继续毫无定处地流浪,他瞥了一眼终端上被捕捉到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个人设备,还有闲情逸致地拍拍被吹上尘土的衣摆。

蓦然,转角出现乌黑的枪口正对着永夜,他与枪把后的紫色眼瞳碰在一处。

“怎么是你?”玉逍遥脸上出现一瞬间的讶异,随后皱起了眉头,他放下手枪,冲跟在后面的大漠苍鹰打了个止步的手势,“你的杰作?”

一句话没头没尾,但永夜清楚他要问什么。

他也没有承认:“你该将你丰富的联想力收起来。”

玉逍遥绷紧的双肩倏地松了,他把手枪塞回枪袋里,准备打道回府。只听这句话,玉逍遥就确认不是他干的,他的个性只会对他所做的一切供认不韪,甚至看到对方恼怒的样子估计会感到愉悦,实在是有些变态的性格。但瑟斯所表现的跟他身为永夜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玉逍遥摸不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可能还有别的身份。

他出现在禁区应该有自己的目的,但玉逍遥没打算进行这种毫无意义、百分之百不会得到回答的询问。

“那走吧。”玉逍遥准备打道回府,走了两步发现永夜站在原地没动,“我以为你想来为我们将来的合作确认我的生命安危,永夜。”

他不过随口一说,竟也被他蒙到了点子上。

“你应该叫我地冥。”永夜,不,应该说是地冥选择无视了他想要套近乎的话语。

玉逍遥“哦”了一声,耸耸肩,跟在地冥身侧往回走,风将他的散下来的发丝带起,玉逍遥余光中出现一抹紫色,他才意识到发色不是永夜的那头橙得让人想起饭堂的南瓜。

这是一天换一个造型吗?

玉逍遥心里嘀咕着摸了摸自己垂下来的额发,对自己缺少军长包袱的造型毫不愧疚。

 

【八】

队友对玉逍遥莫名其妙地捡了一个大活人回来同时保持了缄默。

虽然玉逍遥平常不怎么搭调,军长的威严几乎没有,随便哪个士兵都能跟他勾肩搭背、蹬鼻子上脸,但该有的信任统统都给了玉逍遥,这种时候谁也不会多嘴问一句。

但向来彼此的关系是相互的。

玉逍遥拉了一把地冥,向队友介绍说:“这是……”

说到一半他卡壳了,他真不知道要怎么介绍地冥,是永夜、瑟斯还是地冥?但似乎哪个都不是他。玉逍遥偷偷朝地冥送了个眼神,满眼写着“救救我”,虽然在地冥的角度看来只是在挤眉弄眼。

地冥别扭地扭过头,装作提醒说:“十七。”

“对,十七,我朋友。”玉逍遥为表友好伸手搭上地冥的肩膀,地冥顿时僵了一下,到底没躲。

地冥没有太多与人近距离接触的经验,自从父亲把他带到圆顶房屋里,将各种知识教授他,包括军事与科技,被要求着将所有技能掌握到极致,将他那套人性七罪的理论灌进尚且小小的脑壳里。他尚且未学会真与善,就已对丑与恶似懂非懂。但除却这些之外,独独没教过他怎么与人相处,地冥长久地呆在屋内,与电锯磨过金属霎时的火星为伴,火星飞溅点亮了小半间屋子,像新年伊始时从地面猝然升起的花火,他透过打开的穹顶看过一次,远远地绽放在城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光——只属于夜晚的光。

玉逍遥勾着他肩部往旁边的卡座走了过去,一边凑在地冥耳侧小声问道:“十七是你的真名吗?”

吹到耳边的热气让地冥打了个激灵,浑身窜起一股电流,他忍不住把玉逍遥推开,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开始后悔刚才的突然头脑发热,把自己的名字说了出去,反正不管玉逍遥说的是永夜还是地冥,自有麻烦先找上玉逍遥,而不是他。

玉逍遥对地冥他们家里的起名功力感到震惊,哪有父母这么给人起名的,像编编号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蹲大牢的编号,他不禁吐槽了一句:“十七那我还十八呢,你们家不会还有十六个兄弟姐妹都用数字命名吧,这名字起得也太容易了。按我说,永夜这个名就挺好,但永远的黑夜责怎么说有点……”玉逍遥一时词穷,在大脑词库里搜寻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词形容,“有点抑郁,为什么不叫永昼呢?”

但这个已经触探到地冥的私人问题,地冥一个都不想予以回答,任玉逍遥在一边仿佛自言自语,但玉逍遥脸皮厚惯了,地冥不理他,他也不会感到难为情,自知是越过了这位十分难相处的人的某条底线,起身往手下那里晃了一圈,叮嘱了几句,回来时拿了一根代餐棒递给地冥:“吃吗?”

为了行军节省储存空间,干粮早已压缩成一根条状物,既轻便又能饱腹,口感还根据不同人的喜好增加了甜味剂版本,就是外表不太好看,表面镶嵌了凸凹不平的颗粒,像偷工减料过的毛坯水泥墙,玉逍遥给地冥的这条还是淋了巧克力酱版本的,他估计地冥应该更偏好有甜味剂的。

这点他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地冥确实更喜欢甜食,只不过他是个外貌主义者,看到代餐棒就失去了兴趣,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嫌弃:“不用了,它不符合我的审美条件。”

玉逍遥低头看了下代餐棒,蓦然领悟到了地冥的审美观,但还是抓过他的手,愣是把代餐棒塞给了他:“不吃也拿着吧,我们晚上才会行动,这中间可要好几个小时,好看不好看吃下去还不是一个味道。”

说完,不等地冥发表食物外貌协会过激言论,玉逍遥快步朝大漠苍鹰走过去,“升监测二号机,留它在这里监控外面情况,一号机飞西南方向探测能量异常源……”

地冥捏了捏手里的代餐棒,转身看向跟下手进行部署的玉逍遥,一身军服穿得笔挺,裤子将他的长腿勾勒无遗,不难想象云海军每日要经过多少的训练才将肌肉的比例保持在刚好的状态。

云海的军服是黑色的,这一点无论是玉逍遥还是地冥都没有想明白,一所在思想和科技都在前沿的军校,会用黑色作为军服的颜色,虽然是经典色调,但于云海的风格多少有些古板。

但穿在玉逍遥身上却没能遮掩他本身的光芒。

黑色不再是吞噬,而是衬托光明。

-

夜晚在日光充分炙烤过大地后降临。

拉上夜幕的禁区比白日还要静得可怕,那些本该亮在各家各户窗口的灯火早就灰飞烟灭了,只剩下黑洞洞的口子排列在大楼上,以恢诡谲怪的姿态注视着从酒馆悄然潜入夜色的一行人。

主干道宽敞空阔,很容易成为敌军的目标,玉逍遥特意绕了挤在楼与楼之间的小道,监测二号机浮在空中与他们随行。

F区街道规划很乱,自然禁区亦是,他们既要隐匿行踪,又得避开错综复杂的巷路以防敌人的伏击。此时他们才是闯入别人地盘的兔子,前方自有猛虎与猎鹰,布下陷阱等着他们一脚踏空。

玉逍遥小心得很,他身边还带了一个地冥,光想着他便暗自懊悔,不应把地冥带出来,他们与囚徒形势复杂,要是没把人护住,他得比失去一个副将还要难辞其咎。

终端蓦地通过通讯器发出二短一长的警报——出发前玉逍遥已然将终端调至战时模式,悬浮窗随着人工智能已经到达完全模拟人类声音情感起伏的提醒跳出,“300米外有不明监测设备靠近,已开启隐蔽。”

“隐蔽”的尾音还没结束,一架监测机带着风翼卷过周遭空气的声音从上空掠过,玉逍遥拽了地冥一把,隐进平房投在地上更深的阴影里,在一行人即将出现在监测机的探测范围内,终端隐蔽程序加载完成。

玉逍遥手撑在地冥身后的墙壁上,正好在地冥两侧形成一个怀抱,他注意力都放在头顶上方的监测机上,地冥努力偏过头,尽量忽视玉逍遥凑近的侧脸,尽管黑暗中只能以双眼描摹出一个轮廓,但却放大了听觉上的感官,玉逍遥的每一次呼吸声都似乎跟地冥的心脏跳动的频率合在了一起,但并不只有地冥感到紧张,玉逍遥靠近时看见地冥在黑暗里依然明亮的眼,像能洞穿世间一切,你摸不透他他却能摸透你,他清浅的呼吸一下下地扫在颈侧,玉逍遥只能努力忽视掉他的存在感。

虽然终端将他们的身影都作了屏蔽,实际上则是像魔法世界中的隐形衣一样,捕捉和模拟周边坏境,将他们伪装在一堵数据墙后,但人本身的活动信号仍然存在,监测机大概发现了这点,不断在他们上空徘徊不去,玉逍遥忍不住呼吸都放轻了,然而来回数次,监测机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只得悻悻地甩着风翼离开,随之,玉逍遥在地冥两侧圈出的狭窄空间跟着抽离,地冥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将之视作无法与人近距离接触而产生的症状。

这个症状带来的后遗症一直持续到他们找到了西南边能源异常的源头地点,地冥才强行调整心神不宁的状态。

不远处,巨大的工厂即使在黑夜里也无法隐藏它圆盘一样的身形,像蛰伏的巨兽盘踞在这片土地上,浑身特质金属建造而成,在月光抵达它的外身上泛出冰冷冷的银光。

玉逍遥躲在不远处的建筑后,这时候离工厂已经太近了,再近些恐怕会有被发现的风险。他调出一号机的监控,又在窗口划拉了一下,从白天到夜晚的能量波动值被绘制成了折线图呈现在眼前,全天阈值都高于正常水平,而在傍晚的时候达到最高峰。

而再看工厂上透过莹莹光亮的小窗格,仿佛是昼夜不息在运转着什么机器。

从开始便浮现的疑问到此时已团积成吊在心头的巨大疑云——自“血河之乱”后,暴徒的高层领导者几乎覆灭,剩下的暴徒都被关押在禁区的某一处,至于是哪一处除去政府高层没人知晓。但现在看来,这些暴徒不断没被收押,反而有人在源源不断地给予他们武装支持。

如果这本来就是一场阴谋,通过偷龙转凤获取暴徒的信任……那今天应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玉逍遥紧盯工厂外守门的巡逻人员,根据一号机的监控反馈,每三小时他们就会换一次巡逻队,他扫了一眼终端显示的时间,现在是二十一点三刻,还有十五分钟他们就会换人。早在一个小时前他便切换了通讯频道,将联络一、二分队的信号像大海浪潮一样散布出去,分队及时回传了两个方向的能量异常源地点监控,玉逍遥即刻让他们撤回,极大可能西南边才是囚徒的主要根据地,另外两个不过是障眼法而已。

终端时间显示的数字又闪动了一下,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仍然未见分队的身影。无数发出的通讯请求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隔断了,散出去的信号消散在茫茫夜空中,整块西南区域被迫与外面的世界失去联通,只有通讯器里人工智能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着“请求通讯失败,请重试。”,要把玉逍遥一行人困得死死的。

眼下玉逍遥被迫要在牺牲城区人民,自己从禁区全身而退,还是拼个微小的概率把这里给炸了之间选择。但玉逍遥了解这群疯狂的囚徒,他们也同样了解他,算准了玉逍遥即使利用这一点概率炸出能毁灭整颗地球的能量,更甚便是把自己往里搭上一份,也不会放弃跟自己一点也没沾亲带故,出了事转身就能扣帽子的城区人民。

“两个人守在门口待援,品愁惶去监控室破坏他们的警报系统,剩下都跟着我,“玉逍遥咬咬牙迅速将手边能用的兵力都进行了部署,轮到地冥这个编外暂随人员话音顿了顿,“你什么打算?”

“我吗?”地冥将目光远远定在那银色巨怪身上,许久不曾有过亲上阵杀敌,只在局内又在局外地将人玩弄鼓掌,体内的血早就凉了,虽这不失是种乐趣,但这时站在玉逍遥身旁,却难得沸腾起手刃一群疯子的冲动,不过是比谁更疯而已,“我跟着你就行了。”

玉逍遥对他突然和缓的态度感到微微的惊讶,但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走!”

巡逻人员巡了最后一圈,准备交接,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使得大脑泛起了困意,就在大脑神经将懈未懈,眼前晃过两道人影,他们未来得及反应就被砸晕了过去,被玉逍遥一把接住。

“对不住了,兄弟。”玉逍遥双手齐上,三下五除二地把别人巡逻人员的衣服扒拉下来换到了自己身上,然后将两具白花花的身体五花大绑拖到一边藏好。

最后五分钟结束了。

金属的巨兽从门里吐出两个交接的巡逻人员,“到点了,你们好好睡一觉吧。”

大漠苍鹰的脸掩在帽檐投落的阴影下,只在擦肩而过时露出半个尖削的下巴,交接的人顿时起了警觉,“喂,你等等!”他转过身要想掀掉大漠苍鹰的帽子看一看,手指已经碰到帽檐边上,却感后脑钝痛,直接晕了过去,旁边玉逍遥也手起刀落用枪托把另外一名人员砸得不省人事。

他把这两位的终端跟衣服也扒下来,一件扔给品愁惶,一件给了地冥,地冥嫌弃归嫌弃,还是把衣服穿在了自己的衣服外头。

玉逍遥等他们都换好,给剩下的人打了手势,编队跟随玉逍遥多年,自有默契,潜伏在侧等待进入的时机,通讯器一致改用了终端自带的无线信号通讯模式。

品愁惶黑进了刚搜刮来的终端设备,往门口的扫描机上扫了下,大门自动往两边滑开。

四人一同走进工厂中,品愁惶与大漠苍鹰自动开启了隐蔽,当然这个功能很鸡肋,只对视觉性的监控有用,逃不过装有能量反应监测的设备,在自身进入战斗后快速移动也会失效,为此被军队吐槽了很多次,但好歹聊胜于无。

地冥抬起手腕,终端在无形中将工厂一层都纳入了设备扫描的范围里,监控室的在三米外的左侧通道里闪烁成一个光点,四百米外有个人设备在朝这边移动,以移动速度计算,预计三至四分钟就会跟他们碰上。

玉逍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终端,终端分为民用终端和军用终端,地冥显然不可能是军用,但他搭载的功能似乎更为强大,技术也更成熟,不是一般的工程师能完成的,除非是出身云海军校的工程师。

地冥跟云海有什么联系?

诸多疑问碍于此时此地玉逍遥问不出口,只能将问题都揣进肚子里,让地冥成为一根救命的稻草,品愁惶抓住这根稻草带着全队的希望去了监控室。

工厂的监控仍在运行,监控屏幕上显现出两个巡逻人员刚交接回来的身影,玉逍遥为了演得更真一些,板直的脊背整个塌下来,两边的肩膀无力支撑地不免向前倾去,他举起手伸了个懒腰,声音低低地问:“进度多少?”

“百分之七十五。”品愁惶的终端一边挂到了监控器上,浮窗上的运行指令不断向下输入,他一面等一面给玉逍遥提供情报,“主控室也有监控,建议按既定路线行走,主控在二层的走道尽头,有两个人。”

加载条突然停住了。

玉逍遥与地冥仍在往前走,前面转出来两个人,穿着大背心长裤,不知道是哪学来的夏秋混搭流行时尚,他们一边走一边闲聊,远远地看到玉逍遥两人操着大嗓门吆喝了一句,听上去应该是刚刚被他们放倒的那两人的名字。

玉逍遥怕露馅儿,没搭话,粗犷地冲他们挥了挥手。

“三队准备。”

潜伏在外面的编队悄悄往大门移动。

就在四人即将要碰上面的时候,加载条动了,指令输入到最终完成,警报系统关闭,主控室的监控画面被替换成品愁惶模拟写入的画面。

大背心一号大手往玉逍遥肩上一拍还没说话,玉逍遥猝然出手拽着他的手腕,顺势一折将他翻倒在地上,大漠苍鹰溜到二号的背后打算故技重施,但枪托还没落下去警报声如贯耳的响雷倏然炸响。

地冥立马抽枪送了二号一颗子弹,玉逍遥把一号制住捆上胶带,“怎么回事?”

品愁惶:“有程序触发了警报系统,估计他们的终端跟系统绑在了一起。”

玉逍遥反应过来他们是被瓮中捉鳖了,转而换了思路说:“这里早断水断电好几年了,除了监狱弄不到那么多能量作为能源,这里一定有转化的机器,看一下在哪。”

品愁惶从眼前大大小小的监控屏幕看过去:“在地下负一层。”

玉逍遥点点头,让他备份一份监控传到自己终端上赶紧撤出监控室,然后转过头问地冥:“你终端可扫描范围有多大,对能量反应感应如何?”

“能扫三层没问题。”地冥难得配合地在终端上点了点,扫描信号再无顾忌地扩张开来,铺过的地方跳动着能量波动值,直到延伸到了二层和整个地下一层,线性波动像窜天猴一样窜升到了顶峰。

自警报声通过通讯器传到外面的编队耳朵里,他们就端着枪冲进来了,而地冥的终端上一层走廊尽头涌出来越来越多的光点,凌乱的脚步声已经在耳力能及的范围里接踵而至。

玉逍遥带人往旁边走廊撤,一边凝重地转向大漠苍鹰:“地下一层交给你了,你要带多少人尽管带,拆了炸了随便你。”

大漠苍鹰自知肩负重任,不敢多留,只带了三个人就匆匆走了——就在监控室相应的那条走廊有备用逃生通道。

 

【九】

在对面打出第一道枪声时,玉逍遥带着编队往两边撤,借助工厂里本身错综复杂的地形躲闪他们的子弹,但他们似乎永无止尽,一波还没尽除又来下一波,这里到底是他们的地盘,对玉逍遥打游击战的战术极为不利,拖得越久他们消耗就越大,怕是还没把工厂也炸了就出身未捷身先死。

玉逍遥躲在货架背后从一侧查探外面情况,地冥从另一侧退过来,靠上他的后背,喘了口气说:“他们太多了。”

旁边又砰地响起枪响,一名精兵从前退了过来,他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对上玉逍遥的眼睛,一手持枪,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在胸膛轻锤了两下,又翘出大拇指跟玉逍遥示意另一个方向,意思是老大你走,我们垫后,结果一个不专心差点被敌军爆了头。

“我们走。”玉逍遥压低声音向着地冥,地冥脑子里反应了一下“我们”这个概念,才发现玉逍遥无形中已经把自己拉到了跟他同一个阵营里。

工厂一层仿佛一个大的钢筋木架组成的迷阵,玉逍遥跟地冥且战且退,游走在二三米高的废弃货架之间,还要谨防从货架空隙破空而来的子弹,他们似乎别无选择地将后背都交给了对方,期间他们躲藏的货架木板被突然击碎,还是地冥将玉逍遥往身侧猛拽一把,抬手就给远处偷袭的敌军一个告别世界的仪式,要不是还在枪林弹雨中,指不定玉逍遥心里跟开了花一样。

他们绕到这一侧的逃生通道,玉逍遥没再往上走,他在等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没让他等他久,大漠苍鹰在地下一层干着拆迁的活,在通讯器里进行实时汇报:“拆除工作完成进度百分之九十,还有十五秒断电。”

大部队配合地开始战术性后撤,一边藏一边撤,将对方绕进迷阵中。

整座工厂的灯光一个接一个地熄灭,转化机器停止运转,零件七零八落地被大漠苍鹰他们研究过后无情地丢弃到了地上,连接电闸的线路被整条剪断。

玉逍遥跟地冥在黑暗中往上走,应全部沦陷在黑暗中的工厂,却越往二层走,里头越散发出微弱的荧光。

他踏上最后一级台阶,伸手就把地冥拦下了:“手伸过来。”

“做什么?”地冥莫名其妙,手伸过去就让玉逍遥用终端在手腕上碰了一下,个人终端自动跳进了和玉逍遥的通讯频道。

“我先上去,你找准机会看看他们的机器在哪,能炸就炸了。”玉逍遥想起什么,塞给地冥一个定时弹,仿佛在交代最后遗言,“差不多时间你就跑吧。”

地冥:“……”

炸弹上面还留着些许体温,摸上去的余热好像握上的是玉逍遥的手一般,让地冥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股无名火自心口升起,把五脏六腑都燎着了,气玉逍遥把那些人看得那么重反而把自己看得那么轻,气他轻易地就将性命给豁出去,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杂炖成浓厚的一锅汤,甚至连地冥也摸不清生气的真正原因。

我总不会让你死的,他心想。

玉逍遥跟地冥把后事一交代,潇潇洒洒走进主控室见这位主谋,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做,特别是对地冥,这几次相处总有种道不明的熟悉感,按平常人所说的一见如故也不为过吧,如果这次能全身而退的话……

这么想着,玉逍遥甩甩头把想法赶了出去,实在太不吉利了,他暗自祈祷,“地冥我的身家性命可都交到你手上了。”

亮着微微荧光的主控室其实并没有光,中央的地面被挖空直通下层,但却不是工厂一层的地方,四周隔上一半玻璃一半金属的墙面直通顶上,听到脚步声,站在主控台前的人才缓缓转过身来,那人看不清脸,并非因为暗色的环境,只因他脸上覆着张脸谱的面具,还是张白脸,算是对自己的身份有极大的自知之明。

“天迹,你总算来了。”他一张嘴声音嘶哑,又刻意压低了声线,很容易让人回忆起被猫爪子抓磨墙面制造出的噪音支配的可怖。

“阁下请我来,我能不来吗?任何热情好客的人我都难以拒绝。”玉逍遥摊摊手,眼睛在周围的环境扫了一圈。

面具人不为所动:“你装疯卖傻的能力可真是多年不变。”

“人总要混口饭吃你说是不是,大家都是混饭吃的何必喊打喊杀的呢,心平气和地喝口茶谈谈理想你好我好大家好,茶还能降火气增加维生素,有助于养生保健。”玉逍遥满嘴跑火车,将健康养生一套的传教精神发挥到了极致,虽然平时也没见他用保温壶泡枸杞。

另一边,趁玉逍遥还能跟脸谱人鬼扯的时候,地冥悄无声息地顺着中间通到下层的转梯潜了下去,至底部见到荧光的源头,饶是地冥从小就被灌输前沿科技思想技术的也心下一惊,这是能量场?

云海的“能量高阶转移研究”仅仅停留在理论阶段而已,依照云海的理论模型,最大型的转移机器是能量场,不论是人也好物也好都能进行传送,说白了就是传送门,只要在要传送的地方建造另一个能量场,但建成的能量场是没办法被拆除,只能炸掉。

照这么推测,地冥隐隐对这帮人,或者是幕后者的目的有了猜测。

他不为天迹,不为政府,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毁灭。

地冥将定时弹安在能量场上面,上面的数字开始跳动,他绕着机器看了一圈,沿着上面的纹路摸索找到一个豁口,想来是有机关在此处,但他四周找了一会儿才看到个几乎与机器颜色融为一体的按钮,他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没有响起警报,也没有发生自爆,只有从机器体内弹出一个凹槽,地冥伸手进去掏出来一块小的类似芯片或者电路板的卡片,猜想可能是核心,只可惜没有任何设备拱他解析这个芯片。

定时弹的时间只剩下十五秒,上一层玉逍遥与面具人已经停止对牛弹琴的扯皮交流,直接进入了交战。

主控室除了控台和中间到顶的围墙几乎没有能给玉逍遥藏身的地方,他险险靠就地一滚躲过了一枚子弹,让对面的墙上留下了弹坑,他借围墙的掩护,探身往面具人的方向打了几枪,又缩回到围墙后。

这时玉逍遥听到地冥在通讯里喊他,他立马从围墙圈起来的转梯的扶手滑了下去,一边的玻璃窗被他两枪打出细密延伸的裂痕,“走!”这时玉逍遥也顾不上地冥乐不乐意,直接上手搂住他的腰从玻璃裂痕处撞了出去。

紧随其后的是爆炸引发的火场裹挟着玻璃碎片往他们身上直扑,正确的说是扑到玉逍遥的身上,地冥则被好好地护在怀里。时间似乎被放慢了数秒,玻璃锋利的碎屑像暴风雪布满了视野,地冥想也没想,开了终端的屏障,将玉逍遥与冲击挡开了,同时终端的能量条以肉眼的速度在下降,简单地说就是要没电了,屏障每分每秒都在消耗极大的能量。

急速落地的风嚣张地卷起他每一根发丝,地冥说不明是冲击还是坠落的重力造成了脑袋钝痛,有什么自深深处逃逸出来,一些未曾有过的记忆画面一闪而过——屋子的穹顶半开着,让头顶的星空落入屋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星星,只有几颗稀疏的星子点缀在黑夜中。

“十七见过烟花吗?”有人在耳边喋喋不休,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快快快你一定从没把穹顶完全打开过吧,今晚中央区有烟火表演,烟花嗖地被炸到天上去,好看过春天的花。”那人催促着。

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但觉得按那人所说大概是十分美丽的场景,他将穹顶完全降下,露出面朝外面的玻璃窗,高矮不一的拥挤楼宇瞬间暴露在眼前。

数分钟后,远远的,几道光自楼房的缝隙间一同腾空而起,到最顶端后蓦然炸开,无数的光在极美的盛放中坠落,将整片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而最灿烂地绽放后又恢复成原本如墨的天幕。

可惜太短暂了,那些烟花一丛丛一簇簇地在夜空交相辉映,却从不停留。

“那有什么关系,烟花追逐地只是他们炸开地那一刻,不会在乎他们能待多久,你也想太多了。”

那人的声音本身就有着安慰人心的力量,就跟……

紧接着那人转过脸来,面容与此刻地冥眼前与他坠空而下的人严丝合缝。

是玉逍遥。

落地时地冥恍惚了一瞬,心率还因跳窗逃命一路飙升,只听到自己鼓若响雷的心跳砸进胸腔里。玉逍遥将他松开,自己却踉跄了几步有些站不稳,血气堵在嗓子眼呛得他直咳嗽,地冥高抬贵手勾住他的肩膀将他扶住。

玉逍遥摆摆手示意没事,爆炸的冲击让他的耳朵有些嗡嗡的蜂鸣,他顾不得后背火烧火燎的疼,拉上地冥就跑。

刚跑了一段路,一辆悬浮车像漂移地在玉逍遥面前打了个弯,愣是把悬浮车开出了以前越野车的风格。车窗降下来露出个大漠苍鹰,玉逍遥松了口气,赶紧上了车,一边又咬牙切齿地想这群人竟然还弄来了悬浮车,真后悔没找着他们的武器库,不然直接把武器库给炸了。

工厂爆炸留下的尘烟里,本该随着火场埋于地下的面具人背手站立凝望着玉逍遥离开的方向。

“不追吗?”

“不必了,玉逍遥不是一个人。”面具人缓缓吐出字句,“但总有别的等着他。”

他们一路将车开回了之前的落脚点,但联络通讯依然没有恢复,无法建立与其他两支编队的通讯信号。

玉逍遥找了能够下脚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旦绷紧的神经放松,背后被燎到的地方加倍得疼,仿佛全身的痛觉神经都集中到了后背上。

他们出任务通常都会备上少量应急药物在身上,但要上药得先把粘连在伤口上的衣物除下来,只是伤在后背,脱衣服也成了难题。

玉逍遥艰难地扭着头,脖颈的肌肉连着后背,一动就跟着疼,他把整个背都朝向地冥,低声说:“地冥,十七,你帮帮我呗。”

地冥装作听不到,自顾自在终端进行下一步的规划和形势分析。

“十七——“玉逍遥拖长了尾音,他强忍疼痛挪到地冥边上,上扬的眉尾委委屈屈地耷在眼睛上方。

地冥心里软软地塌下去一块,想,之前交代后事的时候早干嘛去了。

他接过玉逍遥递过来的小刀,小心翼翼地把后背的衣服划开,再拿钳子把伤口的布料弄了下来。虽然他已经拿屏障挡了一下,但半个后背还是被冲出来的火焰与玻璃碎片伤得有些血肉模糊,地冥瞧见他自额头流下的冷汗,在消毒和上药的时候下手都轻了几分。

不知道地冥碰到了哪处,玉逍遥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被他强行压制住了,但地冥还是看到他肩部因痛觉而耸起的肌肉,地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问:“疼?”

玉逍遥实诚地点点头:“疼。”

地冥只用冷哼作回应,玉逍遥冷汗又下来了,但这回不是疼的,是被地冥给吓的。他难得只装了国家民生的纯工科大脑里久违地为风花雪月开了一点灵光,他意识到地冥好像在生气,但这点灵光就只至此为止了,他茫然地想地冥在气什么自己也没惹他啊,难道应该口是心非说不疼吗?

他试探着开口:“你在生气吗?”

“没有。”地冥被气笑了,反而冷静地给他的伤口裹上纱布,从前胸绕到后背好几圈,打上结就算完成了,接着又自顾自地坐到一边去了,玉逍遥摸摸后背的纱布,看了眼地冥脸上写着“不要烦我”,识趣地没有凑上去。

玉逍遥身上的备用药物除了处理伤口的还有几支止痛针剂,时常遇上受了伤还得强撑着对敌的时候只能靠止痛剂熬过来,这种止痛剂比久远前的那种止痛药管用多了,一针下去不出片刻行动自如。

他摸了一支出来直接扎进了手腕的静脉里,冰冷的药液经由血管流向身体各处,后背的痛感立马舒缓了许多,绷紧被抑制着轻微颤抖的肌肉也跟着放松下来。其实不用止痛剂也没有关系,但玉逍遥没办法忍受自己长时间处于被后背伤口桎梏的状态,对于身在前线的军人来说太危险了。

地冥刚转过头就看到玉逍遥把针剂往自己身上扎,说他不惜命有时候也挺惜命的,能动口绝不动手,但说他惜命吧这一股拼着为家国人民万死不辞的劲头又是哪来的。

逃生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记忆被他重新翻出来,恨不能将每秒每帧都暂停观看,地冥很肯定这是自己的记忆,但被封尘在了大脑深处,如果不是这次爆炸的冲击,也许地冥永远都想不起来他漫长的前半生曾与玉逍遥有过更深的交集。

他们是……朋友吗?

地冥从未奢望过能有什么朋友,他也不屑于拥有,围绕着光转的人生就应是他的全部了,玉逍遥便是他不可能实现的另一个人生。

离玉逍遥更靠近一步,地冥越发发现他似乎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一辈子明里针锋相对,将玉逍遥推上该在的位置以后从他生命里离去。

玉逍遥太温暖了,他的生命似乎就不曾存在阴霾,只要靠近就无法离开。

如坠冰窟的寂冷黑夜谁又想要回去呢?

地冥在心里倒腾他的小心思,禁不住想往玉逍遥的方向瞟一眼,谁知玉逍遥竟不知不觉地坐在他旁边睡着了,头直往下点,把整个人都带到了地冥身上,地冥身体一僵,稳着肩膀不动,伸手托着玉逍遥的头将他扶正,手心难免触碰到他的头发,手感柔软,放手时地冥还似乎有些不舍地流连在他的发上,岂料玉逍遥直挺挺地往另一边倒去,这么大的动作丝毫没影响到他的睡眠,这不正常。

地冥俯身凑过去,拍了拍他:“玉逍遥?” 本该跳起来跟他拌一嘴的人毫无反应。

连喊了好几声玉逍遥的名字,他依然沉沉陷入睡眠中,地冥越想越不对,他想起玉逍遥数分钟前注射的止痛剂,按医用规定提供给军队的止痛剂是不会含有安眠成分的,但如果……地冥将前因后果全都连起来,蓦然得出一个结论,有人早就预谋要夺取玉逍遥的性命了,那人的手已经伸进了云海军中,那这支针剂就一定有问题,即便玉逍遥从工厂里顺利逃出,但他一定会丧命在此。

地冥顿时感到心惊,以及反应过来的阵阵后怕,他打开终端的扫描以酒馆为圆心向四面八方铺开信号,但范围内的暂且只有编队自带的监控机。

等待玉逍遥苏醒的这段时间几近煎熬得漫长,终端不断发出能量将告罄的警告,红光闪烁,万幸的是在他沉睡的期间对方没有追上来,长时间进行电子设备扫描,终端终于发出一声难以为继的啸声,玉逍遥才挣扎着爬起来。

他用指尖揉压着太阳穴,感觉头被开过瓢一样,眼皮也像被千斤坠死压着,好不容易才睁开来就与另一张与自己肖似的面容四目相对。

玉逍遥:“……”

突然在世界上遇到另外一个自己,这让玉逍遥也不得不震惊。

地冥的终端能量告罄自动关闭,覆着在他脸上的数据缓缓消散,露出他原本的模样,地冥见玉逍遥看向自己的眼神顿时慌起来,就像一个设为禁忌的秘密在不见天光中独自埋葬,却突然被人猛地掀开了棺材盖。他转身起来要跑,玉逍遥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衣服:“这……是你原来的样子?”

哪壶不开提哪壶。

“是。”地冥被抓住了衣摆没法走,只能原地站着,他唇角扬起了弧度,却将笑意阻隔在眼外,像嘲讽又似在自嘲,“你可知道这是照着你的脸复制的,玉逍遥,因为你我一辈子都逃不开你的阴影。”

他内心叫嚣着靠近,却又矛盾地将自己从深渊里带上来的尖刺、刻薄,一切与玉逍遥完全相反的,撕破伪装展现在他面前,把玉逍遥推得更远一些。

他想要玉逍遥爱他,又想要他不要爱他。

玉逍遥显然对突如其来的信息量有点消化不良,错愕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他双眉之间难得地隆出难解的小丘,他放开地冥的衣摆,地冥立马往外走,玉逍遥的话语仍是越过肩头贴上他的耳侧,“你不是我也不是谁,你只是你,我靠近你不是因为你是永夜还是地冥,也不会因为你长了和我一样的脸而产生唾弃的心态,你也不用活在我的阴影里,你应是自由的,十七。”

 

【十】

中央城区。

无味硝烟顺着层层围住信息中心大楼的军队弥漫至整片城区。

君奉天坐镇其中,却拿进退两难的现状无能为力,他对着通讯器沉下声:“扫描附近可疑爆炸点埋藏处,二队扩大范围疏散周围居民,遇到可疑人物立即抓捕。”

他们已经跟占领信息中心的暴徒僵持快两天了,暴徒自深夜暗自切断通讯信号,经过一天下来,所有的区域几乎陷入了瘫痪,云海紧急召急工程部临时搭建了一个小范围的通讯接入平台,才让云海军恢复了通讯联络。

玉逍遥带着精队赶到时,君奉天正在一一排查炸弹地点,虽然脸上还保持着惯有的沉着冷静,但隐隐有些毫无进展的焦躁。

“怎么回事?”玉逍遥望向那栋信息中心,此时他已经又恢复军服齐整的样子,将裹满纱布的后部藏在熨得毫无皱褶的外袍下。

君奉天说:“那群人把通讯给切断了,扬言三小时内军队不撤退两公里他们就引爆在城区埋下的炸弹,十分钟一个,现在不是还在查,天知道这群人是怎么进去的。”

玉逍遥沉默了一下,将君奉天拉到一边,他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我在禁区找到了能量场,不过我把它炸了,城区里应该还有一个。下面还有件事你听好,云海里出了耗子,我带出去的止痛针剂有问题,我难保我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你找人去‘保护’总统,这样东西你查一下成分。”

玉逍遥悄悄把装着针剂的密封袋塞给君奉天,他谁都不想去怀疑,毕竟都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兄弟,知此知彼,哪想到有一天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暂且只能相信君奉天了。

炸弹的排查还没结束,就已经到达他们所说的三小时的期限,每肉眼可见的时间流逝就像吊在众人头上的巨石,绳索在摇晃中逐渐损耗着原有的韧力,下一刻终将断裂砸在人们头上。

有颗小似弹珠的圆球穿过人群的脚下,似有着固定的行驶轨迹,堪堪滚到玉逍遥脚下停住了。

玉逍遥抬手看了下终端,通讯器传出发现炸弹地点并已顺利拆除的报告,但直觉中他仍感哪里不对,突然间,玉逍遥感到周围的空气有些异样,他打开终端的监测,又四下寻找,终端在屏幕上浮出能量过热的预警,玉逍遥楞了一秒,当即反应过来,他把离自己最近的人一把推出去:“退出一公里!”

刚刚还在玉逍遥脚边的圆珠轰然一爆,带着地面炸碎的尘土抛向四周,赤红的火焰明晃晃地映在众人眼里。

一刹那,周遭的声音都被吞没在惊天的震响里,世界在至极的失声中落于静寂。

身在附近的地冥也感动了异样的震动,不详的预感以至于让他失手碰翻了最喜欢的咖啡杯,咖啡在地面上泼出一块污渍,人工智能立即从屋子另一头冲过来将地面处理干净。

大门感应器亮了一下,无限从门口走进来,见在地上忙忙碌碌的机器人摇摇头,地冥问他带来了什么消息。“有,但你可能不是很想听。”他卖了个关子,但碍于地冥逐渐眯起的细眼,顿了顿说,“信息中心被暴徒占领了,要求军队撤出包围圈否则每十分钟引爆一颗埋藏的炸弹,第一颗已经爆炸了,把云海军尉炸进了医院。”

地冥目不斜视地挪开他的机器视镜,将一枚芯片式的薄片从上面拿下来,声音平静得像谭死水:“哪个军尉?”

“玉逍遥。”

有什么往心口一刺,心脏不可抑制地有了抽痛感,像有双手将他的心脏攥在手掌中,地冥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头脑却从未有过的清晰,他修改接下来的计划,打开终端从通讯里找到无人榜,一条加密的信息顺着能量信号从地下室飞跃而去。

“去军情中央救一个人。”

-

雪白的墙壁和密闭的门窗将一室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圈禁在病房里,日光灯在窗帘拉得严丝合缝的环境下自动调节成适合睡眠的暗光模式,即便外面一大帮人都在等着玉逍遥苏醒。

床头没有任何呼吸仪器,事实上,他被炸得并不严重,没有造成毁容等级的残疾,也没有让四肢的任何一肢丧失在爆炸中,其他任何伤在当今的医术下不算是什么问题,如果脑部损失同样不算什么的话。

玉逍遥睡在软绵的枕头上,胸口随着平稳的呼吸小幅度地起伏着,一切都没有异常,只是他被困在真实而清醒的意识里,记忆冲破了久远的枷锁,处心积虑的封藏在爆炸的冲击中一溃千里,记忆的画面胡乱被分割成碎片丢进时间的洪流里,玉逍遥分不清是初识还是再见,他顺着零散的片段摸到了一段少年的青涩心思。

那还是在F区所看见的圆顶屋子里。

大门感应器对他不设限,验明身份未经通报就悄然将玉逍遥放了进去,他踮着脚生怕闹出什么动静,桌上的灯光将屋中的少年描摹出冷色的银边。

他的面容与玉逍遥几乎相同,只是更年轻些。

“十七我来啦!”玉逍遥做贼般躲在后面突然跳出。

末日十七被吓了一跳,差点自原地弹起来,他慌不择路地抓到桌上的面具戴回脸上,被玉逍遥轻手拨开,笑他说:“还戴什么戴我都看到了。”末日十七不好意思地眼珠不住往旁边乱瞟,就是不落在玉逍遥的脸上。

玉逍遥炫宝似的掏出两张树叶书签,他熬了几晚才制出特制的药水把它们保存在永不腐朽的时刻。

又晃着手里装着奶茶的纸袋暗示,但十七愣是没有看懂,玉逍遥无奈地凑近前去,轻轻地印上他的唇角,十七惊得身体僵硬,殷红染透了耳根白皙的皮肤,在玉逍遥眼中格外惹眼。

这不过是记忆的一隅,将他少年失落的悸动复尔重归胸膛里,现实与记忆交叠,最终回到一片混沌的黑。

玉逍遥想,我要见他。

强烈的意志让他在混沌中横冲直撞,直撞出一条光线越发分明的路,眼皮覆下来产生的阴影占满了视线,他缓缓掀开眼帘,室内光线正好没有给他的眼睛带来任何的刺激。

“你醒了。”

是君奉天的声音。

玉逍遥手撑在床沿让自己半坐起来,头才离开枕头就感到一阵钝痛与眩晕,大脑好像被人当做了打铁的原材料猛锤一顿留下的后遗症,“有止痛剂吗?”他问。

“有是有,但我建议吃药片暂时比较安全。”君奉天从药盒里掏出一组丢给他,玉逍遥掰出一粒就着床边放了一段时间的凉水吞了。

药片起效时间稍慢一些,玉逍遥闭目靠着枕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不在外面主持大局在这里做什么?”他忽然想起城区纷乱的局面,看向君奉天时蹙起了眉,却在捕捉到君奉天身后的另一片衣角时嘴边的所有言语都卡了壳,像退化成牙牙学语的婴孩,将词汇反复在舌尖辗转,“十七……”

他欲言而止,地冥却没有给他掏心掏肺的机会:“我是来带你走的。”

玉逍遥一瞬间以为自己听力也出现了什么问题,应是一句情深意切带着与恋人远走他方的期期艾艾的话,怎么听起来味如爵蜡,他急于听任何解释,地冥便从狭细的双眼中抛出一丝不耐烦:“怎么你还想留在这里等下一轮刺杀吗?”

玉逍遥深感当初的末日十七连世俗都无法沾染他清澈的眼瞳,现在怎么变成像刺猬一样,裹紧身上的尖刺,遇到谁就扎谁,还是说特爱扎他?

他在心里独自经历了一番跌宕起伏的感慨,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他拍拍君奉天的肩膀:“交给你了。”

地冥将玉逍遥带回了城区的居所,说是居所,其实更像是住处与工作室合二为一的地方。

“你得到了什么线索?”玉逍遥惦记着外面的状况,打开终端想要搜寻军方搭建的局域网信号,却意外地搜到了一个叫“末日之光”的通讯信号网络,便随口问道,“这个‘末日之光’是你的吗?借我用一下?”

地冥有瞬间的失神,借着人工智能管家端了两个茶杯过来的片刻,眼神躲闪着掩进茶水蒸腾的雾气中:“密码999。”

玉逍遥噢了一声:“我以为会用很复杂的加密技术。”

“对外才是。”对你不必。

地冥将小半杯茶水咽进喉咙里,才解释说:“换你止痛剂的人找到了,我们在他身上放了定踪器,把他插在了保护总统的编队里,不过他过于谨慎,没露出什么马脚。”

“你看看这个吧。”地冥起身在墙面用终端扫了一下,才出现背后的暗阁,“在能量场拿出来的军用批号的芯片,我倒是从政府军那里套出了话。”

“是总统,还未知背后的联络人。”

 玉逍遥对此没有产生过大的惊讶,估计总统早就想杀他而后快了,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时候,虽然玉逍遥什么都没有做。那下一步怕是要给他安什么罪名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三番两次的布局刺杀,死得太英雄倒显不出这个做总统的文明高尚了。

玉逍遥叹了气,想发表对好人不易做的喟叹,然而地冥的好颜好色只基于公事公办上, 话说罢就没有好说的了,他给玉逍遥指了下休息的地方,多一句话都吝啬开口,越发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你……”玉逍遥在匆忙中开口,却又在对上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瞳的时候丢失了声音,里面像隐匿着幽深的海,海浪平稳地浮于表面,却在更深地看他时触探到汹涌的暗流。所有言语都找不到吐露的出口,不知道应从哪一处讲起,又从哪一处结束,玉逍遥在说与不说之间徘徊不定,自从记忆回归,他隐隐明白是谁封存了他的记忆,那十七呢?

最终,话语到了嘴边就变成煞风景的一句,“你家浴室在哪?”胃也适时地发出骚动,提醒他已经连续几天没有进食的事实,玉逍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颇不自在。

地冥抿紧了唇却仍憋不住似的,微乎其微地扬起一丝笑意,又很快地压下去了,他叫来人工管家指着他说:“要什么找他。”

浴室缭绕的热气在镜子上聚成薄薄的白雾。

热水当头洒下,后背的伤好得只剩痂,在水流冲刷下勾起难抑制的麻痒,这个痒好像渗进了皮肤,经由血液流进了心脏,不然怎么止不住地反复想着地冥。

无疑问的是,在这之前玉逍遥钝了二十几年的脑子不自知地分门别类地给地冥划了一块区域,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这块区域滋养出一朵与众不同的花。

玉逍遥从淋浴间里跨出来,镜子透过薄雾模糊地映着他的身影,他伸出手将雾气寸寸擦去,镜子里的面容逐渐明晰。玉逍遥摸了摸自己的脸,明明长得一样,看自己就很没意思,但地冥就不一样了,玉逍遥一见他就生出要逗一逗的冲动,像学生时代里男生看到喜欢的女孩子偏要去恶作剧,再看她气得跳脚的样子大笑。

“唉。”玉逍遥愁苦地抹了把脸,能把他这个时时的乐天派难倒的实在少见,地冥就是为数不多的那一个,也不知道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变得油盐不进。

他带着一身热气从浴室出来,地冥在工作台上敲敲打打,桌灯改成了暖白的光,他半张侧脸都浸在明亮的光线里,将他一身四面竖起的盔甲都软化成流淌的光,“末日之光”的名字蓦地跳进玉逍遥的脑海里来,他想为曾经对永夜这个名字的误解道歉,星光也是极美的光,自千百亿光年穿越而来,穿过寂暗无边的宇宙深处,即使此刻它们冷却成夜空的一点点缀,却在千百亿光年之外兀自散发着温暖的热量。

“十七。”玉逍遥凑过去,把地冥也裹进热气里,黑发沾了水还湿哒哒地贴在头皮上,明明用的是地冥自己的洗发水,不论是什么味道他都应习惯了才是,但玉逍遥微微俯下身的时候,那股若有若无的味道让他有些坐不住。

地冥默不作声将椅子往一边挪了一点:“我叫地冥。”

“有什么不一样吗?”玉逍遥随手在桌上捡了个零件在手心里转,终端亮了一下,君奉天从加密频道传了一个实时跟踪定位,后面附上“耗子”,玉逍遥眉峰一动。

“十七是十七,我是我,你是间歇性失忆了还是老年痴呆症?”地冥将拿在手上的干扰器启动,绿灯如期亮起证明可以正常工作了,他才转向玉逍遥,暖白的光映在他双眼里像盛了汪弯月,随睫毛一眨又漾开了,柔软得不像样,跟脸上一副不算开心的神情似有不搭。

“唔……没错啊。”玉逍遥无奈摊手,对语句里失忆部分的承认,“但对我来说你至始至终都是十七。”

“你……”

地冥险些兵败如山倒,筑起的防御工事被玉逍遥轻手一推狠命晃了晃。他这几天偶尔会有零碎的画面出现在脑海中,都是他曾丢失的记忆,少年的心思时过境迁,却仍把他折磨了一番,既感到失而复得,又在看到玉逍遥时像空抱了一身不复拥有的期许。

这是玄尊的苦心,地冥的任务无需少年私爱,也不应有,他只应是光的一道影子,如果妄想走出那一步的话,任务就不会成功。

地冥开始失眠,在工作台上昼夜不断摆弄小玩意儿脱离出折磨中,就像现在这样。

兴许是不忍再看他们彼此胶着,终端上定位的光点动了。

 

【十一】

玉逍遥注意力转移到终端上,光点显示的定位在总统府南侧,正闪烁着缓缓向主体建筑靠近。他饶有兴致地把定位拖进实景地图上,两指点在浮窗上向外放大,画面逐渐显出白色的建筑、弯弯绕绕的廊道和稀疏栽种在周围的灌木。

“你也来一起看。”他凑热闹不嫌事大似的,拖了把椅子坐在地冥身边,将浮窗改成显现模式,地冥虽是不情不愿的模样,但室内光线仍是随着主人心意自动暗淡下来,将亮光交给仅两处的光源——浮窗和桌灯。

浮窗延展成巨幕一样的窗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电影,如果这个人不是玉逍遥的话,地冥大概就要骂他智障了。

光点躲进了灌木里,在灌木的掩藏下绕着建筑的外围行走。

“没良心的,白养他这些年了。”玉逍遥垂下眼来惋惜地叹气,抬手用五指遮住了前额,地冥即时打断他在云海时没地方充分发挥的戏路,否则下一秒他便会说出“我心爱的大将啊”一类的台词。

地冥残忍地指出要是他还不做些什么,明天就没玉逍遥这个天迹了。

“总得看他露出点马脚才行,我可没在怕的。”玉逍遥歪过头,椅子在他的动作下朝地冥转了半圈,小半个身子支在工作台上,撑着头看向地冥目光灼灼,“不是还有你。”

桌灯的光铺在工作台上,让他侧落的发丝尖沾上了流淌来的暖色,眼里也有流泻的点点华光,让地冥想起从前他们还能好无芥蒂地在穹顶下仰望真正的繁星,指尖相触。

心脏猛烈地跳动,失去了原有的秩序。

他瞥过脸,视野里填满光源外的暗淡,冷漠地说:“我没说要帮你。”

但玉逍遥整个大活人住到居所里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他仿佛被玉逍遥扰乱了思绪,说完才发现这有多欲盖弥彰,扭头见玉逍遥笑得揶揄,地冥甩手不干了:“外面大街够睡你一个人了。”

“别啊!”

 玉逍遥举起双手投降,他还不想半夜在冷风中瑟瑟发抖,连忙当空抓了把,握上的手腕细瘦,指腹贴上薄薄一层皮肤,加快跳动的脉搏直截了当地把地冥想要隐藏的心思暴露出来,玉逍遥大脑空白的几秒被地冥挣脱了开去。

玉逍遥回味般地摩搓着指尖想,他心跳地好快。只是这回他没敢再乱贫嘴,他迈过长腿蹭到地冥面前:“接下来你的计划我要怎么配合你?”他的眼神干净又明亮,带着抚慰人心的坚毅,也许是一军之长的力量,地冥犹豫了一下终让他入了局。

同一时间,枪弹击碎了总统办公室的桌灯,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随偏离的子弹摔落地毯上。

果不其然,经过动荡又暗流涌动的一夜,那一纸叛书很快就落在了玉逍遥头上。

一夜间玉逍遥这个名字就从云海天迹的神坛坠落而下,成了投敌叛国阴谋家的代名词。

“对此我深表遗憾,没有尽到维护国家安全是我的责任,在此我向罹难的F区人民深重道歉,我们将在一个月之内重建你们的家园,但在这之前,我代表经受苦难的人民势必重创暴徒和幕后指使者。”

中央广场乌泱泱地挤满了人,总统终于换下他广告式的标准笑容,以一副沉痛的姿态谴责玉逍遥的累累罪行,曾经签署过的协议,本应是对方共同的意愿达成,现在却成了他断章取义抨击云海的武器。

正在进行直播的信号雪花似的闪烁半晌,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顿时被换成了顾问大臣瑟斯二世。

“各位中午好,我是高阁的顾问大臣瑟斯二世。”瑟斯自我介绍道,锋利的眉眼被深沉的紫色盖过,只在眼光微动时泄露出藏在底下的尖刃,“与其在毫无意义的‘慷慨陈词’里浪费时间,不如看一场总统先生自导自演的戏码如何?”

画面一闪,俨然出现了总统的个人终端画面,瑟斯点开了那条本应毫无地址来源的通讯信息,地址定位在中央信息大楼。

“总统先生昨晚还有什么秘密行动需要靠这种加密的通讯方式联络吗?”

他语气平缓,与一般的疑问句没有差别,总统却从中听出了嘲讽的味道,唇紧紧绷成一线以掩饰内心的慌乱,他凑近话筒反驳,却让尖锐的啸声打断他的话语,他虽高高站在演讲台上,却被底下不论身份高或低的人目光中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淹没,他想要挣扎,却被瑟斯平静地扼住了命脉。

“总统先生不如看看您声称云海军尉指派的暗杀者在背后还做了什么?偷换军用止痛剂,掺入安眠成分,这对任何一个战场上的士兵都是致命的行为,当然您可以说这一切与您毫无关系,天迹深受两面派其害,但我想这个您还能找出什么借口呢?”

非常君急冲冲地走进直播间,一向温和的声色捎上了怒火,冲着导播而去:“怎么不切画面,他怎么还在讲?”

“切不掉。”导播耸了耸肩,指了下导播中已经播放的广告画面。

各大屏幕对总统的声讨还在继续。

监控的摄像似乎藏在难以发现的角落,角度自也是极其刁钻,但不妨碍所有人看清政府军上将将一枚芯片交到总统手上,再拉近些,其上的芯片出产编号清晰地能细数每一个数字。视频到此截然而止,却又成了另一个视频的开始。众人从所未见的大型机器里弹出凹糟,取出一模一样的芯片,背景里似有杂乱的脚步与枪声,画面晃动,镜头朝天对上从上层坐在转梯扶手滑下的云海军尉,以及在背后一晃而过的面具人。

“这台机器称为能量场,简单来说能将人从这里转移到另一个所在,而这里刚好是禁区。”瑟斯说,他似乎能听到总统气急败坏地在另一头说什么,他笑了一声,“的确是违法的总统先生,但您又能遵纪守法到哪里去呢?还是说我需要请出上将跟您好好对峙一番,我前些天才从一群暴徒手里把他救下来,再晚一些他可就没办法站在这里跟各位说上任何一句话了。”

他像是什么都说了,又像是什么都没说,但在无形中将总统塑造的良好形象以最温和的表演撕裂,将里面的居心叵测掏出一一给广大人民品味。

在地冥利用临时搭建的信号平台侵入悬浮屏的播映系统时,细密的网络中爬虫用重重加密隐藏自己的身形,沿着网络反向捕捉到了地冥的信号位置。

该区深处一群掀起战火的囚徒朝着某个同时发送到终端上的定位奔去,而有人在等着捕捉捕蝉的螳螂。

-

破解到的位置应该在这里了。

玉逍遥钻进窄小的走廊里,脚步轻缓尽量不发生落地的声响,即使是白天,没有天窗的地下依然光线黯淡,只是当他踏足定位显现的位置,空旷的停车坪里没有一个人。

是陷阱?玉逍遥在原地转了一圈,忽然蹲下以左腿扫向后方,“砰”的一声枪响,那人的子弹射偏了,又被玉逍遥弯曲右腿直接踢向他持枪的手,他躲得很快,但手臂仍是被踢到而产生一阵钝痛,动作有所延缓被玉逍遥一下撩掉了面具,面具落下的瞬间对方扣动了扳机,穿透肩胛的剧痛直贯上颅内,鲜血浸染了黑色的军服。

“是你?”

面具后暴露出明灿灿的头发,非常君将玉逍遥一脸隐忍痛苦的讶色收进眼里:“意外吗?”不再刻意压着声线,原本的嗓音像块温凉的玉,让玉逍遥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是操纵一切的人。

在他们在云海就读的时候,非常君就是个非常温润的人,性子平和,不骄不躁,始终站在学校里争权斗利圈子的边缘,每天除了绕着玄尊研究学术性问题,就是在宿舍厨房里倒弄他的锅碗瓢盆,招得玉逍遥和君奉天俩资深老吃货——管吃不管煮的天天一到饭点就守在厨房门口,但不知怎么一到毕业之后就失去音讯了,没继续深入科研道路,也没有往军事领域发展,他们试图联系过非常君,但最终不了了之。

昔日的好友,这时候却互相以枪口指着对方的致命之处,玉逍遥感到十分唏嘘。

“不说点遗言吗?”非常君搭在扳机的指节动了动。

“还说不定谁死呢,如果真的是你,那我就算今天死,也不会让你活着出去。”

玉逍遥稳稳地端着枪,虽然肩上源源不断的痛感侵蚀着意志。

非常君嗤笑着,转而开始低笑,声音里透出疯狂,像逼至绝路的人最后的反扑,他咬牙说:“你还真是舍己为人,也就你玉逍遥这么高尚,真是可笑。你和君奉天都是天之骄子,生来就万众仰望,一个是玄尊的得意弟子,一个是心头的宝贝儿子,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愁过日子要怎么过吧,哪像我……”他的双眼漫上将近癫狂的血丝,过去的样貌都像是伪装,现在才露出被妒火烧穿的狰狞,“他从来没好好地正眼看过我,只有你!玉逍遥!才是他的得意门生,所有的机会都只是为了你们两个,所有你们这些人都该死,既然不愿意作为英雄死去,你就作为一个叛贼死吧!”

枪响了。

明黄色的影倒了下去,蹲伏在四周的狙击手同时扣动了扳机,他倒地之后手上一个小型的仪器滚落到地上。

大地仿佛在震颤。

-

医院里人满为患,昨日下午中央广场发生特大爆炸,整个商业街区炸成一片废墟,数百人伤亡。

玉逍遥匆匆处理了枪伤就回队里跟着救援,靠近爆炸源的基本都炸成了肉末,远一点的也被压成饼,好一点的只是局部受伤,云海军和政府军出动的士兵都还没完成救援工作,还有一部分跟着君奉天在前线与剩下的囚徒生死搏杀。

玉逍遥挖人挖得灰头土脸的,被队里的人合力赶进了医院,至于玉逍遥的通缉在瑟斯二世攻占了悬浮屏系统将总统的罪行一一贴出、政府军的狙击手带回了已经没气的非常君后被撤回,启动对总统的刑事调查,同时波及到了高阁数位人员,也都暂做了停职调查,顾问大臣瑟斯也不例外。

再见到地冥已经是十多天之后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政府高阁重组。

迈出大门,才接触到午后的阳光,地冥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挡住了眼睛,太刺眼了,他好久没站在这样刺目的阳光下了。所有计划在非常君插入一脚之后就被打乱了,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还是将政府中的毒瘤都连根拔起。

他算解脱了吗?地冥鲜有地迷茫起来,身上背负的罪恶让他似乎永远不得解脱,他却已找不到生存的意义。

“十七!”好像听到玉逍遥的声音,他看过去,那人蹲在不远处的树荫里,此时拍拍屁股上的灰朝他跑过来,半边手臂没法穿进袖子里,只能将外袍披在身上,荡着两条空荡荡的袖子。

地冥一身衣服进了调查局之后就没换过,变得皱巴巴的,连他自己都嫌弃,发丝也有些凌乱地翘起。

玉逍遥走到还有几步之遥就停住了,向他张开了单臂,笑得明亮:“欢迎回来。”

好像还是像以前的那个懵懵懂懂闯进工作室的青年,将一身光芒照进了他黯然无光的世界。

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啊。地冥想着绕过那条碍人的臂膀,玉逍遥脸一下塌了,从后面追上来,吵吵嚷嚷的,那声音虽恼人却没让地冥觉得厌烦,与前十几天相比,他宁愿选择这样热热闹闹的玉逍遥。脑海蹦出“热闹”这个词,地冥自己也怔住,随后下意识地想笑。

“玉逍遥。”地冥突然开口,“以前的事我大多都忘了,你是不是还记得?”

玉逍遥恍然大悟,用完好的那边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你想让我讲给你听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

他的手垂在衣摆下,用喋喋不休掩盖悄悄靠近另外一双垂在身侧的手,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的五指扣在自己的指缝中。

刹那风起,树影斑驳,阳光碎落一地,随影而动。

曾经失落在寂空里的低语,都被打捞而起,迷路了数百亿光年的光芒终于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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